“你一定很討厭我吧!”
葉子佩尋聲望去,艾米莉坐在靠窗的角落里,手指掐著一根細細的香煙。只見她用力地吸,額頭青筋凸現(xiàn),煙頭在暗淡的角落里一閃,接著朱唇輕啟,清淡的煙霧便從她微揚的鼻孔及唇齒間彌散開來,
“過來坐?!卑桌蛘Z氣和緩完全沒有白天時的暴躁犀利,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讓人反而萌生出憐惜惻隱之情。
子佩默默走過去坐在艾米莉的對面。屋頂幽暗的燈光瀉下來,正好罩在艾米莉的頭頂,使她原本濃烈的紅唇此刻變成了黑褐色,臉色也顯得更加蒼白疲倦了。
“真抱歉,今天白天發(fā)飆,我許久沒這樣瘋了?!卑桌虺鸷匏频挠置臀豢跓煟拔抑牢业钠夂艹簦陠T換了一茬又一茬,要不是我給的工資高,他們也許一天都不愿意呆下去?!彼嘈σ幌拢缓蟀咽O碌囊恍〗責煹儆昧Υ料驘熁腋?。
“想聽我的故事嗎?”她忽然揚起臉直視子佩,雙眼憂郁中夾雜著渴望。
葉子佩的內心一動,初秋怡人的夜晚都無法暢快她煩悶的心情,而且這么早打烊,作為一個店主,錢都懶得賺的時刻一定是萎靡到了懷疑人生的地步了吧;或是她渴望一個能聽她傾述的人?不管怎樣,在這個皎月當空靜謐柔和的夜晚,不該讓這個不再年輕的美人只影對孤燈,寂寞窗欞鎖清秋吧!
于是子佩凝視她的眼睛,微微一笑說,如果故事不長的話,我倒是很想聽呢。
“不長,但內容很糟糕?!卑桌蚧貓笠唤z苦笑,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煙盒。也許是意識到香煙或許會引起葉子佩的反感,她的手指在搭上煙盒的一瞬間又迅速把它推到了一邊。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這么奇特又驚艷的名字怎么能不記得!”子佩回答。
“驚艷嗎,名字是父母起的,和崇洋媚外沒關系。不過外婆說我的血統(tǒng)確實有外國基因,是波西米亞族,據(jù)說占十六分之一,天知道他們是怎么算出來的,很可笑吧?!?p> 艾米莉嘴上說著可笑,而且夸張地前仰后合,可葉子佩注意到她的眉宇間卻結著一絲淡淡的似乎永遠也抹不去的愁怨。
果然,艾米莉的笑凝結在了臉上,接著她講起了她的遭遇。
“我四歲的時候,有一天爸爸媽媽帶我去了一個很大的房子,房子里很多人??赡苁菗奈页臭[,他們給了我一根超級大的彩虹棒棒糖。紅色,橙色,藍色......我順著彩虹的圈圈貪婪地舔舐,全然沒有注意到大人們的舉動。當棒棒糖剩下最后一圈顏色時,我跟著他們走出了大房子。在門口,爸爸摸了摸我的頭,囑咐我要聽媽媽的話。又對媽媽說謝謝她成全了他,俯身親了我額頭,說也謝謝我成全了爸爸。然后我懵懵懂懂地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最后消失在人群中。后來聽外婆說爸爸要去澳洲技術移民,因為單身人員申請技術移民會獲得額外的加分,更容易被審核通過。于是為了這區(qū)區(qū)額外的十分,他結束了和母親十年的感情。當然,也如他心愿,他去了澳洲?!?p> “父母離婚后的最初幾年,我住在寄宿制幼兒園,上學之后是寄宿制的學校。雖然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但我很知足。媽媽像是虧欠我似的整個周末的兩天滿足我的一切要求——去參觀動物園,去看電影,去吃肯德基,去游樂場打游戲......可是好景不長,在我小學快畢業(yè)的那年,媽媽忽然忙碌起來,周末不再帶我出去玩兒。她買了好多動畫片的光碟,還有很多好吃的零食堆在我的房間里。每天很晚才回來,有的時候我實在太困了就先睡著了。第二天早晨朦朦朧朧中看到她坐在鏡前化妝,我問媽媽今天能陪我嗎?她就走到床邊吻我一下說,可以呀,不過要過些時候。然后嘭地一聲關門,屋里寂靜下來,而且是一整天的寂靜。我很怕這種沒有盡頭的寂靜,就像現(xiàn)在一樣?!?p> 輕輕的一聲嘆息,艾米莉的眼神定在了窗外。石板路上游走的行人和匆匆駛過的外賣騎手時不時會望向這個燈火通明卻沒有顧客的小店。
“抽一只吧!”葉子佩把桌子上的煙盒推到了艾米莉的眼前,“我不介意你吸煙,如果你現(xiàn)在不想吸另當別論。”
“謝謝!”艾米莉莞爾一笑,抽出一支點燃。
“后來你一定猜到了,她也拋棄了我,還堂而皇之地說是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卑愖猿暗匦Γ缓笪⑽⒕锲鹱齑?,一道煙圈從她口中飄然而出緩緩升起,最后在頭頂慢慢散開?!八龥]有跟我告別,也許是愧疚,也許是缺乏勇氣,總之我們母女沒有見最后一面。她只是給我寫了一封信,讓我原諒她的不辭而別,說我長大了也許能理解她的做法。信的最后她還不忘感謝我成全了一位不合格母親的任性。多么可笑,一個再婚媽媽不是愧疚女兒在未來的歲月中缺失的母愛,而是感謝女兒成全了她對骨肉的遺棄,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滑稽的事情,而且居然讓我撞上了?!?p> “后來我去了外婆家,我以為會經(jīng)常見到她,因為這里必定是她的娘家,可是我錯了,直到外婆去世那天,我才又見到了她。她手里牽著一個男孩,告訴我這是我的小弟弟。我當時就覺得好笑,我都沒有媽媽了,現(xiàn)在何來一個弟弟?!這是我們的最后一面,以后再沒消息。倒也好,斷了孽債,彼此了無牽掛了!”
艾米莉臉上掛著輕松的笑,可子佩看不出一絲的喜悅。
其實我的童年也是一地雞毛,比你好不到哪里。子佩對艾米莉說。
“不用安慰我,不管怎樣你必定是被父母愛著的孩子吧??墒撬麄冊杏也皇且驗閻?,甚至都談不上一時的沖動,根本就是兩個自私人的一場游戲?!?p> 子佩聽到了艾米莉咯咯的咬牙聲。
過了一會兒,艾米莉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對葉子佩講述了自己刻骨銘心的初戀和一場不堪回首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