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一輛大貨車行駛在公路上。司機(jī)是個中年男人，長時間的駕駛讓他有些困頓。剛才在公路的匝道口，交警很盡職地提醒他這段公路剛放行，路面還有殘留冰雪，要降速通行。
后排座上躺著他的老婆，睡意正濃。此刻老婆發(fā)出的均勻低緩的呼嚕聲摻雜在車?yán)锍掷m(xù)單調(diào)的鼓噪聲中，讓他的困頓感更強(qiáng)烈了。
他本想打開車載音響，播放一首快節(jié)奏的歌提神，可是看到熟睡中的妻子，他打消了這個念頭。老婆也不易，跟著自己天南海北地搞長途運輸，雖然錢賺了不少，可罪也沒少遭。
他拿起旁邊的大號水杯，里面是老婆為防止他瞌睡提前沖好的咖啡。就在他打開杯蓋準(zhǔn)備喝時，突然一團(tuán)黑影從路邊向車前奔來。看不清是什么，他條件反射般緊急踩下剎車，慌亂中水杯從手中脫落，咖啡飛濺到他的身上。
“咋的了？”老婆從睡夢中驚醒抹著嘴邊的口水不安地問。
司機(jī)顧不上回答妻子，瞪大的眼睛緊盯著前方。汽車由于慣性還在向前滑動，距離那個黑影越來越近。終于那個黑影進(jìn)入了前大燈的射程范圍內(nèi)。是一個人，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透過擋風(fēng)玻璃，司機(jī)看到男人風(fēng)一樣跑到路中央，腳步卻噶然而止。
汽車?yán)^續(xù)滑動，眼瞅就要撞到黑影。
“躲開，快躲開！”司機(jī)發(fā)瘋一樣大喊，可是男人卻無動于衷像被釘在了路上一樣一動不動，他睜得大大的雙眼迎著雪白的燈光直視著司機(jī)。
司機(jī)拼命踩住剎車，貨車終于在距離男人不足一米的地方停下了。
“要死呀！”司機(jī)怒氣沖沖大喝一聲，驚出一身白毛汗。
可是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司機(jī)對自己的憤怒。他呆立在車前，頭發(fā)、眉毛和嘴邊都掛著雪白的霜，臉上還有斑斑血跡，雖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從他敏捷的動作和眉眼間透著的清秀來看應(yīng)該是個年輕人。他一定凍得夠嗆，因為他的身體一直在顫抖，嘴唇也在哆嗦。
驚魂未定的夫妻二人面面相覷正不知所措時，只見男人踉踉蹌蹌走到車門旁，有氣無力地敲了敲車門：“大叔，救救我們！”話音剛落，噗通一聲跌倒在了車旁……
一小時前。
聽到葉子佩的嗆咳聲，誤以為她已經(jīng)先自己一步走了的宋子昂驚喜地睜開了眼睛。只見水正從子佩的嘴和鼻子里涌出，流到了她已被凍得硬邦邦的發(fā)稍上。
“活著，親愛的……你還活著！”子昂哽咽著說，激動得淚流滿面。希望總是在絕望中再生，令人振奮又欣喜。此刻的宋子昂內(nèi)心像有爐火熊熊燃燒，渾身上下重新充滿了力量。似乎水塘里的水也不再寒徹透骨，雙腿也不再僵硬麻木。
他搖晃子佩的身體，希望她能聽見自己的呼喊?？墒嵌厒鱽淼氖亲优鍤庀⑽⑷醯哪剜簞e煩我，我好累，我想睡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子昂怕她永遠(yuǎn)睡去，咬牙忍受著雙腿浸在冰水中刺骨的寒冷，不斷呼喊她的名字，可子佩還是昏沉沉的，并沒有睜開眼睛?；杳宰屗龝簳r解脫了傷痛的折磨，此刻的子佩眉頭輕蹙，白皙勻稱的面龐似天上的滿月般柔美可人，安詳平和的神態(tài)映現(xiàn)出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美。
宋子昂的心頭忽然迸發(fā)出一股力量。他先是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子佩冰涼的面頰，憐惜地低語：親愛的，會好的，我們都要好好的！然后，他緊緊抓住水塘邊的凸起物，用盡全身力氣向岸上攀爬起來。幾次上來又幾次滑下，可是他始終咬緊牙關(guān)不放棄，終于帶著一身的冰碴艱難地爬上了岸。
可是他不敢懈怠不敢歇息片刻，因為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在跟時間賽跑，每分每秒都關(guān)系著子佩的生命。自己已經(jīng)貽誤了一次時機(jī)，如果早點行動，早一刻從山坡上滑下，公路上除雪的車輛也許還沒離開，那此刻自己和子佩已經(jīng)獲救了。
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不過子昂并沒有氣餒，面對皎月的清輝他暗自發(fā)誓：一定要把子佩帶到安全地方，像以前遭遇洪水時一樣！
溫度還在持續(xù)下滑，沒想到春天已經(jīng)露頭的時節(jié)，天氣卻比嚴(yán)冬還要冷，子昂感覺自己快被凍成了冰塊。他抱起子佩的身體蹣跚著試圖繞過水塘去公路旁，希望有過往的車輛出手搭救他們。
但是這個過程比他想象的要艱難很多，水塘雖然只有籃球場大小，但邊緣高低不平，而且覆蓋著一層薄冰，每走一步都有滑倒跌落水中的危險。銀亮亮的水塘宛如一面明鏡橫在眼前，上面浮動的碎冰清晰可見。
子昂不敢貿(mào)然趟水，只好沿著水塘邊緣小心前行。踏在溜滑的冰面上，身體每次失控的搖晃都會引起子佩一聲呻吟。這一聲聲的呻吟像一把尖刀扎在子昂的心頭，令他揪心難過卻又無可奈何。
終于繞到了水塘邊，子昂以為勝利在望了，可是一張巨大的鐵絲網(wǎng)攔住了去路?；野档墓饩€下，這張網(wǎng)像一只張開翅膀的蝙蝠令他生畏。
老天，你真的要趕盡殺絕？絕望沮喪涌上心頭，子昂轟然癱倒在地。我們做了什么讓你如此冷酷絕情？不留絲毫生路給我們！幾盡崩潰的子昂失聲慟哭起來。聲音劃破幽暗的夜空傳向遠(yuǎn)方，然后是令人窒息的寂靜。
宋子昂正頹喪地放空眼神發(fā)呆，子佩纖弱的軀體忽然在他的懷里抽搐痙攣起來，而且還伴隨著一陣緊似一陣的呻吟。原來侵入她體內(nèi)的蛇毒再次發(fā)作，加之剛才又跌落到冰水中，她體內(nèi)的抵抗力已完全衰竭，機(jī)體發(fā)出了死亡通告。
看著心愛的子佩傷痛折磨下痛苦萬分的表情，自己眼睜睜看在眼里卻無能為力，子昂備受煎熬。此刻的他早已方寸大亂，心態(tài)徒然滑到了崩潰的邊緣。
心如死灰的子昂緩緩俯下頭，在子佩耳邊哽咽著說：別怕……親愛的，我握著你的手呢，我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