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起了冬雨,淅淅瀝瀝的,雨下的不大,但是綿綿不斷的樣子,就像宋詞里江南煙雨那種意境。桂花島雖然孤懸海外,但畢竟緯度上屬于溫帶,與申江市那種江南的氣候差不太多,而且會更加濕潤一點(diǎn),氣壓更低一點(diǎn),因此晴朗爽利的天氣就更加顯得難得,即使不下雨的天氣里也經(jīng)常是悶悶的的。
這里的冬雨,跟申江的完全一樣。烏云貼著海面壓在桂花島的上空,雨絲像是烏云里有個幽怨的少婦落著些無聲的淚珠,既不是嘩啦啦的傾盆大雨,也不是細(xì)密纏綿的春雨,而是零零落落的,充滿了清冷的寒意。
春鳳還是一早就起來做早餐,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而她以往冬日雨天里喜歡躺在被窩里看書的習(xí)慣,為了這每天的早餐,而已經(jīng)不再是習(xí)慣。她在廚房里快樂地忙碌著的時候,聽到高恒清在接電話,不由皺起了眉頭,還不自覺地撅起了嘴巴,心想這人也夠討厭的,什么時候打電話不行,非要一大早電話里把人吵醒。后來轉(zhuǎn)念想到,或許是那位高太太來的電話吧,因?yàn)楦吆闱暹@次從看守所出來后來到島上,其實(shí)就不太有電話,既不太接到別人的電話,也幾天不會打一個電話出去。想到這里,她不由豎起耳朵想聽聽高恒清對著電話在說些什么,卻又覺得不太禮貌也不太合適,竟有些面紅耳赤,連忙故意操起鍋鏟發(fā)出叮當(dāng)作響的動靜,表示自己在專心料理早餐。
等她在廚房里忙活好,把早餐端到客廳里的餐桌上時,高恒清的電話已經(jīng)打完了,他氣哼哼地坐在沙發(fā)上,臉色不太好看。春鳳裝作沒留意到他陰沉的表情,故作隨意地招呼他上桌吃早餐。高恒清本不想吃早飯,沒什么心情,也就沒什么胃口,但又不忍拂了春鳳的好意,便起身做到餐桌旁,臉色也特意柔和了一點(diǎn),但緊緊鎖著的眉頭根本就沒有打開,裝出的微笑也就成了皮笑肉不笑。
為了緩和下氣氛,春鳳故意用輕松的語氣張羅著讓高恒清吃這個吃那個的,想問問是不是他妻子的電話,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反倒是高恒清本來不想說,但卻又主動說了。
電話是妻子打來的,竟然說是要離婚,不過高恒清覺得應(yīng)該是氣話吧,估計(jì)是對他和春鳳還有誤會,便在電話里反復(fù)解釋賭咒。妻子好像還在氣頭上,根本不聽他解釋。他說馬上趕回申江跟妻子面談,妻子卻說不必,還說什么你都跟人家睡在一起樂不思蜀還回家做什么,要回來早就回來了之類。高恒清無論怎么解釋,說他在桂花島完全就是專心想找塊合適的地做自己的項(xiàng)目,與春鳳只是普通朋友,賭咒說完全沒有一絲男女私情,但妻子直接掛斷了電話。
聽面前這個像個大男孩一般的男人無奈地說著這些,春鳳莫名地有些心疼,但她實(shí)在無法對此說些什么,只有靜靜地傾聽著。作為一個莫名其妙被牽扯進(jìn)人家夫妻倆之間的感情的當(dāng)事人,她連安慰的話語都沒法說。是啊,怎么說呢?說什么呢?以女人對女人的了解,她覺得高恒清的這段婚姻也許真的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妻子的表現(xiàn)未必就是高恒清認(rèn)為的氣頭上的氣話,但她又怎能忍心挑明事實(shí)呢?而虛偽的、蒼白的安慰,更是對這個男人毫無幫助,反而會誤導(dǎo)他,這更不是春鳳愿意看到的。于是她只能委婉地說:“要不,你還是馬上回去吧,有些事還是當(dāng)面溝通會比較好。你回去不回去,對于女人來說是個態(tài)度問題,你不能用男人的思維來看這個問題?!辈恢獜氖裁磿r候起,春鳳早已不再稱呼他“高總”,但又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老高”肯定不合適,“小高”就更不能叫,只有什么都不稱呼。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高恒清說完了,反而覺得無比輕松,臉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下來,剛才因?yàn)槠拮有Q要離婚的電話而陰下來的臉上,換成了輕松自然的笑容,就像窗外正好透來的一抹陽光,外面的小雨已經(jīng)停了。
不僅臉色返晴,高恒清此刻的語氣也是陽光和輕松的:“不用急著回去。我今天還要上山跟老村長說地價(jià)的事兒呢,昨天約好的。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她懷疑我和你之間怎樣怎樣,這點(diǎn)別人不知道,咱們自己還不知道嗎?我又不是來這里玩兒,我也是掙錢養(yǎng)家的正事呀。沒事兒!等我談完那塊地的事就回去跟她好好聊聊?!?p> 春鳳聽高恒清說得如此輕巧,還待再勸,想了一想便也作罷。
高恒清就像個大孩子,背上自己的雙肩包,跟春鳳打了個招呼,吹著口哨出門上山了。春鳳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回屋收拾碗筷去了。她心里知道,高恒清這么自以為沒事似的拖下去,恐怕沒有越拖一天他妻子離婚的決心就加強(qiáng)一倍。是啊,又有哪個女人不是超級感性的動物呢?沒有哪個女人能放任自己的丈夫以事業(yè)的名義和另一個單身女人一起,更何況還像岳飛一樣十二道金牌都催不回來呢?所以岳飛被皇上借秦檜之手給徹底收拾了。唉,這個大男孩,真的在感情上其實(shí)只是個孩子。春鳳便洗碗,便有了些感慨。男人呀,太成熟了不好,就油膩了。但是不成熟呢,也令女人抓狂,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不同物種,所以才有了“雞同鴨講”的俗語。
雨后的空氣特別清新,走在通往龍王廟的山間小路上,口鼻中滿是溫潤青甜的味道,感覺特別美好。高恒清腦海中不禁泛起他未來的度假村里客人們在綠地上和溫泉里的歡樂場景,天空上還掛了一彎彩虹。哦,那不是想象中的,而是真的彩虹,就掛在龍王廟的上空。七彩的顏色在雨后無比清新透亮,配著遠(yuǎn)處的白云,和下方古意盎然的龍王廟,峭壁奇石上的桂花樹,構(gòu)成一幅艷麗多彩的神秘畫面,像神筆馬良的作品。
一路上高恒清的心情很好,看到路邊林間新綻的蘑菇,有的還異常鮮艷,好看得很。他情不自禁地拍了照片,在微信里發(fā)給春鳳,因?yàn)槿缃竦乃矊?shí)在沒其他人可分享。春鳳感覺到這個大男孩心中的童趣又突然被雨后的山林激活了,在那頭笑得很美很甜。春鳳左右在屋里呆著也沒什么事情可做,便就沒有堅(jiān)持拒絕高恒清讓她以來來采蘑菇的邀請,從廚房拿了個買菜的竹籃子,一路蹦蹦跳跳地追了來,忽然覺得自己像是被感染了,也回到了小女孩的那個時候,不覺嘴角就向上揚(yáng)起。
兩個人在山腰處回合,春鳳一路教著高恒清辨別不同的蘑菇品種,一路采著。高恒清總要采各種最鮮艷的蘑菇,但春鳳告訴他那大多是毒蘑菇,吃了要死人的,反而是長得最不起眼的那些,才是可食的,越是長得不入眼才越是最美味的。高恒清聽了開始感慨人生,感嘆說人生萬事皆是如此,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問春鳳:“按這么說,你這么美麗的女人,也是屬于有毒的一種嘍?!難怪沒人采摘,原來都是怕丟了性命??!哈哈哈哈”說完自己樂得前仰后合,一邊還躲避著春鳳做做樣子的拳腳攻擊,不覺兩個人就追著跑到了那處略平的林子處。
林間的亭子里,老村長已經(jīng)擺好了茶具。高恒清收起了剛才孩子般的快樂與無忌,像是突然長大成為了成人,熟稔地在村長對面坐下。跟著走過去的春鳳不由奇怪,老村長是島上有名的怪脾氣老頭,平時跟熟人都惜字如金不茍言笑的,即使面對面走過都只是最多點(diǎn)下頭而已,怎么看上去和高恒清竟像是熟悉投緣的老朋友一樣,而且能讓老村長擺茶招待,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待遇了。春鳳家的老宅就在這個村里,她又是老村長看著長大的,倒也算是熟人中還能得到老村長一兩句夸獎高看的小輩,也就陪著高恒清坐在對面,懂事知禮地拿起地上的暖壺暖杯洗茶,聽著兩個男人說話聊天。
高恒清前幾日天天上山,在這個林子周圍盤桓的時間和次數(shù)最多,因此和常在這個亭子里喝茶的老村長便認(rèn)識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向不茍言笑不假顏色的老村長竟跟高恒清能夠?qū)ι涎?,兩個人竟然每天能在亭子里聊上好一陣,一來二去竟很快就成了忘年交一般。
高恒清滔滔不絕地給老村長介紹著他對度假村的一些設(shè)想,對面的老頭喝著茶認(rèn)真地聽著,看得出來兩個人不是第一回在說這事了。春鳳沏著茶,看著這同樣認(rèn)真的兩個男人,一個認(rèn)真地說著,一個認(rèn)真地聽著,眼神中充滿了欣賞。老村長本就是她特別尊重的長輩,即使在那些特殊年代的苦難日子里,都給了她父母很多特殊的關(guān)照,所以她一向欣賞老村長的為人。對于高恒清,她則既欣賞他平時不羈的游子神采,也欣賞他認(rèn)真看書、認(rèn)真說話、認(rèn)真做事時的那種完全不同于平時的認(rèn)真。為兩個自己都欣賞的男人沏茶,春鳳覺得還真的挺開心的。
從高恒清的話里,春鳳聽出來高恒清是想就在這個林子這片地來做他那個度假村,而對面老村長似乎也沒什么異議,這讓春鳳驚訝不已。她還記得去年島上休閑會所的黃老板也是看中這塊地,要蓋一座海鮮酒樓,老村長給了一個字:“滾”。怎么這回高恒清提出要在這里蓋度假村就態(tài)度不一樣了呢?而且看這爺倆聊得還很投機(jī)似的,老村長一邊聽一邊頻頻點(diǎn)頭,也不知道高恒清怎么就把個全島人公認(rèn)的倔老頭給說服了。
眼看就正午了,老村長開始非要留高恒清吃午飯,看到旁邊的春鳳就不再堅(jiān)持了。春鳳把籃子里的蘑菇要送給老村長,老頭推讓半天不得已收下了一半,另一半說是讓春鳳好好施展下廚藝慰勞慰勞高恒清,春鳳也不知道為啥要慰勞他,只是笑嘻嘻地答應(yīng)著。
高恒清拎著竹籃子,和春鳳并肩走在山間小路,回小院吃午飯。太陽已是當(dāng)頭,但絲毫不顯得灼熱,是一個很不錯的艷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