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恒清出了小院,走在山間的小路上,不知不覺地走到了老村長家門口,他呆立了一霎,沒有進門。也不知道老村長在不在家,在家的話也不知道之前春鳳跟他怎么說的,萬一老村長的氣還沒消呢?還是不去碰這個釘子了吧,高恒清繼續(xù)漫無目的地向山上走去。
山野里已經(jīng)開始有了春天的跡象。遠遠望去,山坡上開始出現(xiàn)了星星點點的嫩綠,山風(fēng)也不再凜冽,輕輕拂過面龐,有了些許溫柔的意思。天氣很好,高恒清走得比較快,有點熱了,便將身上的皮衣拉鏈拉開了,敞著懷走著,一會兒便走到了竹林那里。等到走到亭子外面,才看到在一角休息喝茶的老村長,高恒清一怔,本能地想要轉(zhuǎn)身,剛扭過半個身子,卻又覺得不禮貌,便停住了,臉上露出尷尬的笑。老村長抬了抬眼眉,鼻孔里哼了一聲,用手一指旁邊,示意他坐下,又從上衣口袋里摸出香煙,抬手甩了一支給他。高恒清雙手接住,一手擋住老村長要遞過來的火機,一手從自己褲兜里摸出自己的打火機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兩個男人各自吸著煙,一時都沒有說話。
老村長把燃到盡頭的煙蒂扔到地上,習(xí)慣性地用腳尖踩滅,邊踩邊說:“春鳳跟我說了。”
“嗯?!备吆闱逋铝丝跓?,也沒有抬頭,悶聲應(yīng)了一聲。他不知道春鳳跟老村長怎么說的,更不知道兩個人都說了些什么,只能含含糊糊這么應(yīng)和一下。
又過了許久,老村長站起來直了直腰板,感嘆了一聲:“春鳳是個好丫頭?。⌒「甙?,好好干!”說完便背著手走出了亭子,在小路上一步三晃地踩著戲里的方步,嘴里還哼著高恒清聽不懂的當(dāng)?shù)氐膽蛭?,聽上去有點像是越劇。
高恒清怔怔地望著老村長的背影,一直目送他的身影越來越小,消失在蜿蜒的山道盡頭。老村長的話有點沒頭沒腦,就這么簡單不過的幾句話,讓他實在無法判斷究竟土地的事該怎么辦,但聽起來至少不是壞消息,也不知道春鳳是怎么說的。正想到春鳳,手機鈴聲響了,高恒清看著屏幕上的“春鳳”二字,猶豫著是不是要接聽,驀然就想起留存她的手機號時還不知道她姓姚呢。
鈴聲斷了又響了,高恒清終于在屏幕上點了“接聽”,把手機放到了耳邊。
“你跑哪兒去了?”春鳳在電話里幽幽地問,話音里還帶著明顯的哭腔。
高恒清感到很不好意思,覺得給春鳳添了麻煩,語氣中不覺就帶了幾分抱歉:“這個,我在亭子這里,老村長剛走?!?p> “談完事快回來吧,等會就吃晚飯了。我跟老村長說過了,他同意把地給你,沒什么問題的。”
“這個,我還是暫時住別處吧,這個,要不然弄得你們姐妹倆吵架,我實在過意不去?!备吆闱暹t疑著,字斟句酌地說道。
電話那頭一時沒了聲音,高恒清等了一會兒,“喂喂”地叫了幾聲,那邊才傳來帶著明顯哭腔的嘆氣聲。他不知道該說話還是該不說話,更不知道該說什么還是不該說什么,電話里靜得似乎能聽到電流聲。不知道過了多久,高恒清咳嗽了一聲,電話那頭傳來三個字:“回來吧。”然后又沒了聲音。他想了一小會兒,“嗯”了一聲,然后掛斷了電話。他從口袋里拿出香煙,接連抽了好幾支,一會兒腳邊便散落了好幾個煙頭。
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高恒清才掐滅手里的煙頭,緩緩走在了往小院去的小路上。
客廳里亮著燈,春鳳坐在餐桌邊,胳膊肘撐在桌面上,,用手托著腮。晚餐已經(jīng)做好了,擺在桌上,紅紅綠綠黃黃白白的,甚是好看,還擺了一壇酒。高恒清進得門來,有些不好意思,撓撓了頭皮,想說什么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倒是春鳳看到他進來,臉上綻開了笑容,連聲招呼著他把背包放下快來吃飯,自己則忙不迭地去廚房拿了個倒了熱水的盆子出來,要給高恒清熱酒。
高恒清訕訕地坐下來,由著春鳳進進出出忙這忙那,眼睛也不看她,只是盯著桌上的菜肴,饒有興趣地研究個沒完沒了。兩個人都喝了點酒,所以比平常吃晚飯用的時間要長一些,但直到吃完兩個人之間還沒完全恢復(fù)以前那種隨意隨和的狀態(tài)和平靜安和的氛圍,不過已經(jīng)比起高恒清剛進屋時好了許多。
吃飯的時候既然兩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便都刻意回避一些話題的同時又都努力找些其他的話題。高恒清本來想問問春鳳她跟老村長兩個人是怎么說的,春鳳本來也是想說說這事的,但卻都不敢涉及這個方面,便只能都說些天氣啊風(fēng)土啊之類不疼不癢不咸不淡的話,倒是就當(dāng)多了幾道下酒菜了。今天春鳳本來做的菜就多,于是就沒吃完,剩了許多,春鳳便一樣樣包了保鮮膜往冰箱里放。高恒清乖乖地在一旁幫忙,倒是比吃飯時更加自然了。
月亮已經(jīng)爬上了樹梢,月光透過窗欞照在書桌上,清冷中卻又透著溫暖。高恒清打開書房的燈,又打開臺燈,月光便看不見了。他從書架上隨手找了本書,坐在書桌邊看了起來。春鳳端來剛沏好的茶水,款款走到書房另一邊,彈起琴來。高恒清聽到如流水潺潺又如月光瀉地的電子琴模仿的鋼琴聲,奇怪今天春鳳怎么不彈古箏了,便往那頭看了一眼,正碰上春鳳的目光,兩個人又都馬上各自低了頭,分別裝作心無旁騖的樣子。
高恒清本來并沒看進去,但在悠揚的樂聲中,心情自然地就平靜如水,逐漸便真的看得入了神。他一向看書不挑,什么內(nèi)容的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等他感到眼睛有些累了,把視線從書本上移開,習(xí)慣性地自然而然地轉(zhuǎn)向春鳳那邊時,發(fā)現(xiàn)樂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歇了,春鳳在脈脈地看著他,不由下意識地請了下嗓子,春鳳這才一驚,羞澀地笑了笑,起身去給他續(xù)茶。
春鳳端著茶回來,要往書桌上放,高恒清連忙伸手去接,冷不防碰到了春鳳的手,兩個人便同時一愣,動作定格了幾秒。高恒清的雙手握在春鳳的雙手外面,一瞬間他回憶起在海神娘娘沉海之后的男女對歌會上第一次握住這雙手的時候,感覺是不一樣的,品味間便忘了還握著別人的雙手,直到春鳳實在不好意思了,嚶嚀一聲縮了一下,他才像是從夢中醒了過來,連忙又把自己的雙手縮了回去。春鳳將茶杯放到書桌上,臉上潮紅一片,在燈光下顯得特別嬌媚,高恒清看得竟有些醉了。
春鳳從口袋里拿出那張惹出這場是非的銀行卡,又要遞給高恒清。高恒清趕忙再次雙手握住春鳳的雙手,堅決地推了回去,春鳳還要犟,但女人的力氣畢竟還是小一點,掙不過高恒清,便在胸前停著。高恒清微笑著說:“謝謝你,春鳳,真的很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現(xiàn)在有一個新的想法,用不到你的錢就可以解決問題。”
春鳳不禁瞪大了眼睛:“哦?什么想法?”
“嗯,我還沒完全想好,只是一個初步的想法。我再好好琢磨琢磨,明天再跟你具體說,咱們好好商量一下。你看好嗎?”
春鳳點點頭,總算暫時把那張卡收了回去。
夜色已深。高恒清在書房的羅漢床上睜著雙眼,想著自己的新想法。春鳳在臥室里閉著雙眼,卻遲遲不能入睡,她也在想著高恒清的新想法會是什么?!安还苁鞘裁聪敕?,我都會支持他。”春鳳這么想著,雙手在被子下面還握成了拳頭。她自己意識到這點時,不由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