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高恒清再也無心欣賞風(fēng)景。來的時候兩個人是并肩偕行,回去的時候則變成了一前一后。山間的那條近日來走了無數(shù)遍的小路上,行人寥寥。一路無語,高恒清就這么踩著春鳳的腳印,兩個人回到了小院。
高恒清沒有像平時那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等著春鳳沏茶,而是直接回了書房。春鳳先一步進(jìn)了廚房,燒上水回到客廳里,不由一愣,朝書房里看了一眼,高恒清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地在看書。春鳳的臉上便有些晴轉(zhuǎn)多云,張口想喊什么,想了一下又作罷了,放下已經(jīng)拿起的茶壺,換了一個細(xì)瓷茶杯,放了撮茶葉,沖上開水,端進(jìn)了書房。
高恒清裝作專心看書,好像沒注意到春鳳進(jìn)來的樣子。春鳳怎能不知道這套小把戲?但她也裝作看不出來的樣子,臉上依舊掛著平和溫婉的微笑,輕輕將茶杯擱在高恒清手邊的桌面上。高恒清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這時候像個小孩子,又像個大傻子,唯一就是不像個男子漢,心里便一陣慚愧。這樣想著,臉上不覺便有了顏色,僵硬的表情也柔和了許多,眼神里多了些溫情,看了春鳳一眼,點點頭,勉強(qiáng)笑了一笑。春鳳回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兩個人之前的那點小小的不快,便迅即消融在各自的笑容里了。
“你呀!你說你搗什么亂呢?”高恒清嘴上嘆息道,心里卻對春鳳更加刮目相看。他自然知道春鳳其實是出于好意才直接跟老村長說由她出錢買下這塊地,而且除了單純的好意之外,他又怎能感覺不到其中更多的那種隱隱約約但其實又是明明白白的愛意呢?他心里因此有些甜蜜和感動,但又覺得春鳳此舉打亂了他的設(shè)想和安排,自然心里又有些不快,暗暗責(zé)怪春鳳不跟他商量一下就貿(mào)然決定。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他的這種嘴上的責(zé)怪完全就是有些沒道理的大男子主義,不過是面子上有些受損心里因此有些惱火而已。除卻這一點之外,對春鳳今天的舉動實際上當(dāng)然是應(yīng)該感激和感動的。因此他的這聲嘆息里,除了包含著丟了面子的惱火、自己目前狀況的無奈之外,更多的其實反倒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奇怪的情感和心緒。他自己覺察到了這些,看向春鳳的眼光就不由變得清澈而溫柔,即使在厚厚的眼鏡片后面,春鳳仍然看得很清楚,心里便也就暖了許多。這種時候,語言就是多余的一種東西。
春鳳轉(zhuǎn)身到條案處,點上線香,書房里彌漫起一股熟悉的味道,讓人心靜如水。高恒清深吸了一口氣,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覺得心頭清明了許多。對于春鳳為什么當(dāng)場決定把那塊地買下來,高恒清有點摸不著頭腦,但心里覺得有那么一點線索,想問春鳳,卻又不想問,就看著春鳳在書房里像只蝴蝶似的飛來飛去,張不開嘴。春鳳像是猜透了他的想法,更像是故意憋著他,就在書房里東摸一下西看一眼,但一句話都不說,眼神更是故意不往書桌那邊看。每次移動眼神時,其實她早已看到高恒清欲言又止的樣子,她心里得意,抿著嘴不笑出聲來。
高恒清猶豫了好一會兒,看春鳳實在也沒有想要先提起話頭的樣子,只好喝了口茶,撓了撓頭皮,支支吾吾地開口道:“那個,春鳳啊,你說你這是何必呢?”
“什么何必?何必什么?”春鳳這才如夢初醒般轉(zhuǎn)頭看著高恒清,瞪大了兩只本來就很大的眼睛,裝作莫名其妙的樣子,嘴角卻忍不住上揚起一道好看的弧線。
高恒清心知春鳳是故意裝傻,無奈地?fù)u了搖頭,只能直接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拔沂菃柲阍趺淳屯话l(fā)奇想非要買那塊地呢?我既然放棄,自然有我放棄的理由。你這一插手,不是變成趕鴨子上架了嗎?”
春鳳調(diào)皮地歪著腦袋,眨著大眼睛說:“你們說買又都不買,不是把老村長放在架子上烤嗎?我買有啥不可以?我買下這塊地,雇你來蓋度假村,你給我打工就是了。嘿嘿!”說完自己有些小得意地笑了。
高恒清正待再說什么,春鳳的手機(jī)鈴聲突兀地響起。春鳳一臉茫然,隨即不耐煩地說:“王三炮,他打我電話干啥?沒好事兒!”把手機(jī)拿在手里,猶豫著接不接的樣子。
高恒清想了想,說:“肯定是地的事,接唄!咱還怕他不成?”
春鳳便接通了電話,邊聽邊往門口看,另一只手向高恒清示意著門口的方向。高恒清從書房的窗格里望去,王三炮已經(jīng)推開了院門,胖胖的身軀擠進(jìn)了院子,像只大號的企鵝一搖三晃地,急三火四地向屋子走來。高恒清對春風(fēng)擺擺手,說:“你跟他在客廳說吧,我就待在這里,你看他啥意思再說?!贝壶P點點頭,往外面走去。
春鳳給王三炮也沏了茶,和他在客廳里說話,畢竟是客人,基本的待客禮節(jié)總是必要的。高恒清裝作看書,其實客廳里的談話他在書房里聽得一清二楚。王三炮坐在沙發(fā)上左顧右盼,他坐的位置因為視線被書房的墻壁擋住視線,看不到高恒清。春鳳便笑盈盈地問他:“王總找什么呢?找高總?高總在屋里呢。你來是找他還是找我?都行?!?p> 王三炮就不好意思地干咳兩聲,眼光收回來不再四處梭巡,嘴里吭吭唧唧地也不知道到底想說些什么。
春鳳也不說話,就端著茶杯用嘴不停地吹著杯中的水汽,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她知道王三炮無事不登三寶殿,無非就是為了那塊地而來,只不過不知道他那不沾便宜就是吃虧的腦袋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但春鳳打定主意不主動開口,就反復(fù)吹著杯子里的開水,看著熱氣蒸騰,變換著各種各樣的形狀。
哼哼哈哈了一會兒,把一杯茶都快喝干了,看春鳳也沒有再主動給他續(xù)水的意思,王三炮實在耐不住了,只好說就是為了那塊地來的。說完停頓了一下,看春鳳還在專心地吹著水饒有興致地看著熱氣,只能開門見山說了自己的意圖,說說停停的,春鳳也不接口也不看他,只是默默地聽著。
王三炮本來是無法接受一個島外人拿到了他去年沒拿到的地,更無法接受價格比他開的價格更低,面子上也掛不住,更覺得失去了一個很好的機(jī)會,這才怒火和急火雙重攻心,氣急之下去找老村長鬧了一回,結(jié)果不光灰頭土臉沒得到大家的同情,還把老村長弄傷了被派出所好好訓(xùn)了一頓。但他一向是個沒心沒肺沒皮沒臉的人,這些又不妨礙他掙錢和花錢買樂,對他來說都不算什么。他本就是個特別善于察言觀色也特別善于鉆營的人,在老村長那看到幾個人的架勢,再一琢磨便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想得跟事實也差不了幾分。見春鳳拿下了這塊地,他的心思便活了起來,想著也來分一杯羹,跟春鳳就提議說他出一半或者三分之一的錢,大家按投資到時候分紅。他盤算過了,不管是算高恒清和他兩個人、春鳳和他兩個人還是高恒清、春鳳和他三人,能擠進(jìn)去就有錢賺。
高恒清在書房里聽到王三炮的提議,倒也覺得無妨。對于他來說,做出一個自己的項目來,能夠正常運營,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能賺多少錢,反倒不是他最關(guān)心的事,只要多少賺點就可以,他本就不是對金錢有多大渴望的那種人。從項目開發(fā)本身的角度而言,他反倒覺得多一個人投資其實更好更穩(wěn)妥,因為項目開發(fā)的過程中用錢的地方其實很多,資金上能充裕點對項目本身還是有好處的。
客廳里沉默了一些時間。王三炮說完了,就眼巴巴看著春鳳,拿起茶杯想喝口茶,卻發(fā)現(xiàn)茶水早就喝干了,只好又放下茶杯。他習(xí)慣性地從口袋里摸出香煙和打火機(jī),春鳳只是瞥了一眼,他就訕笑著又放回了口袋里。他還記得之前糾纏春鳳的時候,春鳳屋子里不允許吸煙的事,只是他明明看到茶幾上放著的煙灰缸里有煙蒂煙灰,一定是那個島外佬在這吸過煙,心里就憤憤不平,但又無可奈何。
春鳳慢悠悠地說話了:“承蒙王總看得起我,但是我的回答是“不行”。你看,很遺憾,但是沒辦法,只能抱歉了。那么,王總,請回吧!”說著就站起來,表示送客的意思。
王三炮心里又氣又惱,但面對春鳳他又實在沒有辦法,就一再還說著些這樣那樣的理由和道理,無非是不死心,還拼命想要說服春鳳。
院門外又有人進(jìn)來,秋霞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進(jìn)了客廳,親熱地叫了一聲“阿姐”之后突然看到了上發(fā)上坐著的王三炮,笑瞇瞇的臉上頓時就換作了一副怒氣沖沖的表情,嘴里大聲喊著:“你來干什么?滾!”一邊還上去揪住了王三炮的脖領(lǐng)子,把個胖子生生給拽了起來。
秋霞連拽帶拖地把王三炮趕出了房間,王三炮不甘心地扒著門框掙扎著不肯走,火氣也上來了,就喊:“你們姐倆等著,我王三炮也不是好惹的!”看到秋霞舉起拳頭,王三炮趕緊縮著脖子一溜煙跑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