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無家可歸
房間里,燈影搖曳。床上半躺的人面色略微蒼白,卻難掩容顏光彩,仔細看,他飛翹的眼角綴著一顆小淚痣,墨發(fā)乖順的垂在耳邊,更令人覺得精致。
不等時依開口,鼠精眼睛猛然一亮,吃驚了一聲:“你是……黎惑!恩公!”
時依一臉茫然:“黎惑?”好熟悉的名字,是不是在哪本仙門秘史上看到過,“他是你的恩公?你認識他?”
鼠精滿臉激動:“錯不了!恩公,你可還記得多年前的冬天,在萃雪松下救了一只凍死的小花鼠?”
在鼠精繪聲繪色的描述中,黎惑大概記起了這件事。
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玄河冰封千里,他去采萃雪松的途中,從枝頭掉下來一只尚余魂識的花鼠,黃白相間的花紋,圓乎乎一團,懷里還緊緊抱著一顆松子。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就隨手將它救下了。
“原來你是那只花鼠?!敝蟮膸啄?,每到開春掃雪之時,都能在墻角發(fā)現(xiàn)一大堆萃雪松果,后來就消失了,他還以為它了結(jié)了塵緣。
時依回想起自己遇到鼠精時,被人打得現(xiàn)了原形,圓滾滾一只,連臉都比一般老鼠圓,確實不惹人嫌惡,她還一度懷疑他究竟是不是純種的老鼠,原來模樣生的好確實會有不一樣的際遇。
鼠精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個頭:“昔日一別,未想今日能再見,請受花鼠迷靈一拜!謝恩公對我再造之恩!”
后來,黎惑無心之舉竟意外幫助鼠精渡過它命定之劫,就著黎惑的這絲靈氣,它才得以修煉成人,后來加入了鼠族,也常以老鼠自居。
“并非我助你,那是你的機緣,不必說謝?!?p> 時依輕哼一聲,雙眉揚了揚,道:“小老鼠,你是不是打算投靠他?”
鼠精撓撓腦袋:“大人又拿我開玩笑了,您對我的恩情我片刻不敢忘懷,跟著您不愁吃不愁穿,也不用風(fēng)吹雨淋,受人欺負,小的已經(jīng)很滿足了?!?p> “沒錯!我確實對你很好,所以你更應(yīng)該忠心不二,唯我是從,鞍前馬后,供我差遣!”
鼠精嘴上應(yīng)道“是是是”,扶了扶額,不知該說她居功自傲還是風(fēng)趣幽默。現(xiàn)下沒有旁人,說一說倒也無妨,她對自己恩重如山,他早就下定了決心要誓死跟隨,但好歹在人前應(yīng)該謹慎謙虛一些,注意分寸,免得被別有用心的人聽得只言片語就拿去大做文章,妖言惑眾。
古往今來,多少俠士倒在“名聲”二字上。雖說她不是在意虛名的人,然而被人在背后說三道四冷眼相待的感覺畢竟難受。
“對了,兄臺,你可還感到哪里不適?”她總算還能想起正經(jīng)事來。
“已無大礙,多謝姑娘出手相助?!?p> “不必客氣,不過話說回來,百傀為何會纏上你?”
黎惑眼神瀲了瀲,沒有過多猶豫:“說來,是家父從前收了他器重的一個手下,那以后不久他就被封印了,此番前來,應(yīng)該是來復(fù)仇的?!?p> “那你父親呢?”
黎惑面色微沉,低聲道:“實不相瞞,家父不久前已經(jīng)去世了。”
不想問到他的傷心處,三人一時沉默,局面有些僵,原本想問出口的話此時也不適合再問。忽而屋外窸窸窣窣飄起了雨,細綿的雨、微寒的夜、搖曳的燈,此情此景最是適合回憶浮現(xiàn)的契機。
時依想了想,道:“可有想吃的東西?”
鼠精暗嘆,這位跟人套近乎的的方法還真是單一,總是以為人食五谷,有吃的就沒有擺不平的局。
哪知黎惑還真就吃這一套,喉結(jié)動了動,鄭重道:“有!”時依和鼠精對望一眼,繼續(xù)聽他說道:“想吃一碗蝦泥松茸湯,將熏烤得發(fā)香的松茸撕碎,放入用山泉水熬煮的湯中慢慢地?zé)?,湯色微黃,再揉入幾個蝦球,等到鼎沸之時,滿堂香氣,撒入霜蔥……”
只是聽他說,便覺得這湯鮮美無比,同時,時依腦中不由自主地跳出一幅畫面,飛雪的冬日,溫暖的爐火,眉目如畫的少年坐在一旁就著氤氳霧氣細調(diào)羹湯,在他腳邊坐著一只喵喵叫的小饞貓……一切都是如此溫馨和諧。
但她依然打斷了他,“對不起,沒有!”先不說這是大晚上的找不到他想吃的松茸,就是有也不太可能滿足他,雖然從前日子過得精細講究,但現(xiàn)在可是特殊時期,他該將就將就。
“大人,我也想嘗嘗?!币慌缘氖缶脱士谒?。
“你湊什么熱鬧。”時依皺眉,吩咐道:“快去叫廚房弄些吃的來,要醬醋里脊,紅燒河魚,鮮筍悶肉,再來大碗烏雞湯,記得要帶雞肉,對了,別忘了芙蓉蛋!”說著比了個三的手勢,意思是她還要吃,來三人份的。
松鼠本想吐槽她在點菜這件事情上總是一馬當先,完全不問別人意見,但平心而論,她喜歡的東西都是些家常小菜,滋味不差,可以說從未失手過,料想黎惑也不會挑食至此,于是轉(zhuǎn)身走出了房間,臨走前時依還吩咐他記得給掌柜的銀兩,鼠精贊道她思慮周全,畢竟按照她這種吃法,興許沒幾天就因為不堪重負被人告到縣太爺那里去了。
沒過多久,菜就上齊了,收了賞錢后掌柜的格外熱情,足份足量,熱氣騰騰的白米飯引人食指大動,黎惑身著單衣,端坐在桌前,迫不及待吃了起來。
時依原本還擔心他覺得別扭,這會看完全沒必要,他吃飯很安靜,吃相極好,即使吃得比時依斯文,也讓人感覺他吃得很香。
“看來這些菜甚是合恩公的胃口?!崩杌蟪缘煤芟?,但看看自家大人,才剛吃飽,這會又像是怎么也填不飽肚子一樣,他就汗顏。
時依吸溜一口芙蓉蛋:“你不知道,他中了天閻殿的落英醉,這種毒解開之后唯一的后遺癥就是餓得厲害,我了解得很。別說這么些好菜,就是給他一碗野菜湯他也能吃得一滴不剩。”
先前她解毒之后,那氣勢,吃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后廚眾師父都看呆了,坐在她身邊連著吃了幾碗飯。
“看來你對百傀了解頗多?!币恢睈烆^吃的黎惑終于肯搭話了。
時依嘻嘻一笑:“本姑娘博學(xué)多才,懂得多一點也正常!”
她倒是很擅長借竿往上爬,黎惑不動聲色:“還不知道姑娘怎么稱呼。”
“喚我時依即可。”過去瑾缺對她說過,常鱗凡介,依時而棲,大概是想告誡她不可做違逆大德之事,要順應(yīng)天時,縱觀十數(shù)年山中歲月,她確實將他的教誨遵守得很好。
黎惑表情微妙:“姑娘能為不淺,不知出自哪家門下?!?p> 她神情一滯,擺擺手:“師出無名,不提也罷,不提也罷?!?p> 一旁的鼠精放下碗筷,兩人談?wù)撌裁匆矝]仔細聽。當年種種歷歷在目,在他還是一只老鼠的時候,就想著用最大的能力償報恩情,可還覺不夠,嘴唇動了動,道:“恩公,后來我修煉成人之后,想再回去尋你報恩,為何卻怎么也找不見你了?”
“我曾因故離開了一段時間?!?p> 突然,他看向時依,神色認真。
“時依姑娘,在下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應(yīng)?!?p> “說來聽聽,不過我可不一定會答應(yīng)?!?p> 一旁鼠精投來白眼:那可是他的大恩公,看在他為她鞍前馬后的份上,客氣些。
黎惑頓了頓,道:“請姑娘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