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身量不差
從外觀看,黎惑父親選的家裁縫店相當氣派,店鋪的位置稍微偏僻一些,然而來往之人絡繹不絕,觀其穿著,都有些家底。
來的時候店里很忙,伙計跟一位夫人起了爭執(zhí):“夫人,回去吧,我家老板說了,小姐身嬌肉貴,這些粗制濫造的衣裳配不上她。”
那夫人不甘心地道:“再讓我進去見先生一面,就說得通了?!闭f著掏出一錠紋銀,“你就通融這一次吧。”
小伙計穿戴工整,精神又體面,不為所動道:“夫人還是拿回去,老板說了不見,再求也是無用?!?p> 那夫人神情頓時變得不耐,雙手叉腰,啐了一口,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過一個破裁縫,面子怎么這么大……”
她還沒有罵完,一旁的幾個壯實伙計合力將她架了出去,任憑她嘴上罵罵咧咧的,丟到外面去人多了,自然知道收斂。
一旁的賓客對此見怪不怪。林大裁縫的手藝誰人不知,玄城中多少達官貴人爭著想請他去制衣裳都還請不到。按理說,手藝人,脾氣多少有一些,多說些好話,多送些好禮,自然不會太難,畢竟也是生意人。
然而,他這個人好惡分明,對方名聲不好德行有差,無論對方給出什么樣的報酬,這個活他便不接,加上一些人過分挑剔,講話刻薄被拒之門外,無奈之下惱羞成怒,所以這樣的爭吵幾乎天天有,旁人都心有戚戚,所幸被拒之人不是自己,哪還管這么多。
風波過去,一旁有伙計走到黎惑跟前揖了揖:“公子可有約?”
黎惑不語,只遞給他一塊玉佩,伙計看了,也不說其他,就領著二人直直進了內(nèi)堂。
推開古樸的木門,便有一陣清幽的泠香撲面而來,這一股香氣與黎惑身上帶的別無二致,難怪他身上總是香香的,原來是制衣的裁縫做了熏香。
這是一間簡單古樸的雅室,伙計請時依待在雅室用茶,自己領了黎惑進去。她在外面百無聊賴地等了一會,黎惑手中提了幾個堆疊的盒子出來了,林老板緊隨其后。見到她,先是一愣,眼里多了一絲不明的意味,但又很快又笑了笑。
“姑娘久等了?!?p> 時依笑著搖搖頭:“不久不久?!?p> 他兩鬢發(fā)白,蓄著短短的山羊胡子,人雖瘦,但是很精神。
“稍等,姑娘的衣服稍后送到。”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迅速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正說著,他身后一位約摸三十歲的婦人走了出來,手中也提著幾個錦盒。見了時依,臉上笑容稍微凝滯了一下,很快又掩飾過去,說了聲:“來了來了!”
“想必公子所說的友人就是這位姑娘了吧?!彼凉M面和笑地走上前來,扯了扯時依的袖口,又用手量了量她的腰身,將她翻來覆去的大概瞧了瞧,道:“身量不差,應當是合適的?!?p> 時依自然知道她所說的身量指的哪些方面,面色不由得微微發(fā)燙,在她看來,這樣的舉動有些過分親昵,但轉(zhuǎn)念一想對方是裁縫,給人制衣前必定先要量體,也就將這份不適壓了下去。
黎惑道:“勞菀姨費心了?!?p> “說什么呢,順手的事!只要你高興,老身也稍能心寬了。”
菀姨看黎惑的眼神多有疼愛,但林老板神情之中卻頗有恭謙,時依猜測這兩人與他父親已經(jīng)熟識多年,期間對黎惑也是多有照拂,然而看黎惑一臉冷清的模樣,似乎并不是這么一回事。
雖看他們面上和藹,時依卻莫名感覺氣氛怪異,悄悄拉了拉黎惑的衣袖打算離開。卻見珠簾被人撩開,走出來一位嬌俏的姑娘。
那姑娘氣質(zhì)恬淡,穿一身水芙色紗裙,身量纖纖,配上一雙含羞的眼睛,顯得楚楚動人。她親昵地喚林老板:“爹爹!”
時依心中靈光閃過,頓時明澈如鏡。林夫人又未曾見過她,怎么就做得出跟她身量差不多的女裝來,原是照著自己女兒來做的,她若是不來,這些衣服本該歸這位姑娘,說不定過去皆是如此。
想到這里,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覺得自己拿走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便反悔了,不想要了。
于是施了個傳音術,對黎惑道:“黎惑,這位夫人做的衣裳原先是打算留給女兒的,我不想要了?!?p> 黎惑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眼神,道:“先前我們早已說好,我之錢財皆歸你所有,這些也算在里面?!?p> “可是……”
她的話還未說完,一旁的少女彎起唇角,迎上前甜甜喚道:“眠風哥哥!”
原來黎惑尚有別的名號,仔細琢磨,“眠風”二字當真不差——臨江望月,倚風而眠,天地悄悄,該是何等的悠閑爛漫,繾綣風雅。
黎惑這才抬眼望她,眉宇間一派冷清:“何事?”
她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俏皮道:“你到了也不來找我,我天天都得跟娘學做女紅,無聊得緊!便是一刻也不舍得讓我放松,你來了,她才肯放我歇息,是不是很辛苦?”
她本意原是為了調(diào)節(jié)氛圍,然而時依卻感覺莫名牽強,林夫人笑道:“你這孩子,凈會瞎說,明明自己成日念叨你的眠風哥哥,不肯用心,倒怪起為娘來了。虧得黎惑了解你的脾性,旁人聽了,指不定真以為我這個當娘的狠心至此。”
“娘!”她撒嬌地喊了一聲,“你別真說出來嘛!”
黎惑道:“要學手藝,需得堅持住,切莫太過分心?!?p> 林羽揚眼神一亮,笑盈盈地道:“對!我一定要像娘那樣厲害,然后就可以給眠風哥哥繡衣裳啦!那你從今往后就只能穿我做的衣裳了,再不準你穿別人做的了?!?p> 時依心中有數(shù),她曾有所耳聞,做衣裳是一件費時費力的活計,愿意為他做一輩子衣裳,這其中的意味還不明顯嗎,這分明是一早傾心于黎惑。沒想到這個姑娘看起來含羞帶怯,實際倒是爽朗坦率,值得欣賞。
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又八成是青梅竹馬的關系,湊一對也是再合適不過了吧??茨沁呉慌善錁啡谌?,恐怕連林老板林夫人都默認了這一點,難怪看到時依時,兩人眼中除了驚訝之外,都帶了些許的不友好。
這是把她當成情敵了??!
想通這一點,她頓時感到自己的多余,悄悄往后退了幾步,爭取離他遠些。
又聽林羽揚對黎惑撒嬌道:“……今晚你就陪我去放河燈嘛!”
時依心想:去!去!快答應她!
卻聽黎惑一本正經(jīng)地答道:“這位朋友因為我的緣故生了病,她尚需人照拂,恐怕不便?!?p> 一時間,三人目光齊齊轉(zhuǎn)向她。
還不等她說什么,林羽揚率先不滿地道:“她哪里像生病的樣子嘛!生病了還能這樣胡亂跑嗎?她爹娘呢,朋友呢,為何非得要你照顧……”
“輕輕!”林夫人喚她的乳名,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時依并沒有因她的一番話而心生不快,說得出這么直接的話,也不知她究竟是率性耿直,還是生性刻薄,眼見局面就要僵化,她忙笑道:“哈!姑娘說的對,我確實不像生病的樣子,那是因為我的病早就好了,是黎兄太過謹慎,他多慮了!”
矛頭引到她身上,她并不想被他當盾使。這種復雜粘膩的關系是泥淖,沾染的人只會越陷越深難以自拔,無端端生出許多煩惱來,她碰都不想碰,巴不得離她越遠越好。
再說黎惑也正是適合談情說愛的年紀,好歹也要積累些經(jīng)驗出來,不然今后怎么辦,成家立業(yè)總要吧,不能一輩子靠她保護吧。
“就算病沒好,我尚且有師兄看護,黎兄啊,你就放心去吧!”她朝他投去一道鼓勵的目光。
黎惑目光深邃,垂眸道:“如此……便好吧?!?p> 她甚感欣慰,總有一天他會明白她的良苦用心的,哪天這小子就開竅了,她也能早日解脫出來了。
黎惑應邀留下來用晚膳,時依則辭別了林老板一家,徑直回到客棧,覺得有些疲倦,迷迷瞪瞪就睡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覺外頭吵鬧得很,再一睜眼,竟已經(jīng)西沉日暮,大街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剛下床,鼠精就興沖沖跑進來:“大人!快些起身,咱們也瞧熱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