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的燈光明暗不定,房間里藥味混雜著死氣,壓抑得透不過氣來。
“昭兒啊……你在我這里呆了有五年了吧……”
老館主孟九川躺在病床上,拉著陳昭的手,吊著一口氣對他說著,說到這里,又止不住地咳了起來。
陳昭趕緊扶住眼前這位“老人”:“您先休息,有什么話等好點再說?!?p> “就別說這些寬心的話了?!笨冗^之后,孟九川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這人啊,生死有命。大限到了……我趁著最后一口氣跟你有個囑托?!?p> 陳昭沉默下來,他穿越過來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但面對眼前這種凄涼場景,還是忍不住有些難受。
“什么錦衣玉食,什么武館地位,什么江湖恩怨,臨死了才明白,都是過眼云煙啊。我現(xiàn)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多多。我重傷后,武館里的徒弟就剩你一個了。你天性純良卻木訥偏執(zhí),日后行事需知變通。我死后,你把武館剩下的東西賣了,帶著多多走吧……以后多多,就靠你照顧了……”
說完之后,孟九川殷切乞求地盯著陳昭,把陳昭盯得渾身不自在,低著頭不敢對視。
——我才剛穿越過來,怎么回事都還沒完全搞清楚,這……
牙一咬,心一橫,陳昭對上孟九川的眼神:“好,我答應(yīng)了!”同時,重重地握住孟九川的手以示決心。反正承諾一下也不花錢,先讓眼前的“老頭”走個痛快吧。
像是放下了沉重的擔子,伴隨著長長的出氣,孟九川仰面朝天,整個身子松了下來。
不會這么快吧……陳昭剛有點驚愕,就聽到:“讓多多進來吧?!边@一次氣喘的有些厲害,出氣多,進氣少。
早就在門外等著的孟多多沒等陳昭喊就推門進來了,臉上掛著淚,快步到病床前,握著自己父親的手,哽咽到一句話也說不出。
孟九川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拉過孟多多的手,又拉過陳昭的手。
“以后……萬事聽你師哥的……”說完這最后一句話,孟九川的眼睛已經(jīng)閉上,身體徹底失去了生命的支撐。
“爹?”
“爹……”
“爹……爹……爹你別走啊……”
十四歲的少女聲音慢慢變大,又慢慢變小,中間發(fā)了瘋似的拼命搖晃孟九川的尸身,陳昭怕出事情,只能緊緊的把她抱住??刹还茉趺礃?,也不肯離開房間半步。陳昭無可奈何,也只能在這里陪著這位傷心過度的少女。
興許是太累了,不知什么時候,孟多多趴在床邊上,哭著哭著就睡了過去。
這一夜,看著眼前的一具尸身,和一個剛剛變成孤兒的少女,陳昭嘆了口氣——這都什么事啊……
前世的陳昭是一個工作幾年的上班族,工作雖然操勞,這幾年倒也攢了些錢,已經(jīng)在和女朋友商量結(jié)婚的事情了,誰能想到,一次回鄉(xiāng)探親,路遇落水孩子……
如果時光倒流,如果能回到那個小河邊,我一定……一定盡量想個安全點的方法救那孩子……
悔不當初啊……
思及前世,雖然遺憾重重,也只能隨風去了。從今天早晨到現(xiàn)在,直到此時,才能細細地捋一下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情況。他繼承了這具身體原主人的部分記憶,能通過這些了解一些情況,有些清晰,有些比較模糊。
陳昭,十九歲,家中似乎有些家業(yè),模糊的記憶中,還是個名門望族。他在十三歲那年腦子一抽風,要闖蕩江湖,逛了一年,結(jié)果一世無成,十四歲加入了這家御風武館,只是他性格偏木訥偏執(zhí),練這武館靈動的雙刀有點不對路,五年練下來,也就算個所謂的小有所成。但也是他的執(zhí)拗和純良,讓老館主很喜歡,即使練得不好,也不會有過多苛責。
半年前,老館主在比試中受了傷,本來不算是大傷,后來卻愈發(fā)嚴重,直到最后這兩個月,已經(jīng)難下病床。武館的規(guī)矩不像門派一樣嚴格,見館主這樣,下面的弟子就漸漸散去,不少人還帶點武館里值錢的東西走,到得最后,武館只剩下孟家父女,和這位性格木訥的死心眼了。
這死心眼也不傻,知道自己師父病重,肯定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他去找給孟九川看病的郎中,結(jié)果被人打昏抬了回來……
所以,陳昭現(xiàn)在還覺得身上有點疼。
等把這位館主入葬,把武館一賣,就帶著這位小師妹一起回家好了,反正家里有錢,再怎么豪門爭斗,不管就是了,安安穩(wěn)穩(wěn)先呆一陣,再發(fā)展下興趣愛好,平平淡淡才是福嘛,家中情況記憶中的信息不多,但整體印象上還是比較不錯的,說不定自己還能繼承個千萬家產(chǎn)什么的……不過在這之前,還得想辦法再多回憶點東西出來,或者通過其他渠道了解一下,至少得知道自己家在哪吧……
至于這邊的江湖恩怨,算了吧……陳昭可不覺得自己有主角的命。
興許是見到了“老人”死亡的過程,或是穿越這件事確實太過刺激,又許是旁邊還有個小姑娘,此時和死人在一屋,陳昭也沒覺得害怕,思及昨日今昔,再打算打算未來,慢慢昏睡過去。
睡姿不太好,醒來的時候全身酸痛,這位小師妹早就已經(jīng)醒了,只是坐在床邊動也不動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喪父之痛是沒有辦法用言語來安慰的,陳昭撓了會兒頭,最后說了一句:“師父已經(jīng)走了,我們還是讓他老人家入土為安吧。”
孟多多還是不說話,陳昭怕她想不開做出什么傻事,也不敢離開,兩人守著尸骨還沒涼透的孟九川——大眼瞪小眼。
這樣陪孟多多陪到晌午,聽到房門外有動靜。大概又是來掃秋風的,最近一個月,武館內(nèi)只剩下他們?nèi)耍瑑扇苏疹櫼粋€病人,根本顧不過來,就經(jīng)常會有人來看能不能趁機拿點東西。
正這樣想著,孟多多已經(jīng)提起刀,帶著一身的煞氣走了出去。陳昭也趕緊跟出去,看到的不是掃秋風的,是一個身材修長,同樣腰掛雙刀的青年男子。
他記憶中有這個人,曾經(jīng)御風武館的大師兄曾兆遠,跟著孟九川練刀練了十年,孟九川受傷后一個月,他就跑到別的武館去了,還帶走了一批不錯的弟子。而那家武館的館主,正是打傷孟九川的人。
“你這個白眼狼還敢回來!”孟多多用哭啞的嗓子吼道。她身材靈巧,速度也快,沖過去提刀就砍。
曾兆遠的反應(yīng)也很快,抽刀格擋:“我來看看師父,你這是做什么!”
孟多多不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砍,曾兆遠只格擋,看起來游刃有余,往來間就有十余招過手。他突然將雙刀丟開,動作一變,抓住孟多多手腕,只一用力,孟多多手中雙刀落地。
“夠了!”曾兆遠把孟多多甩開,怒喝道:“怎么說我也是你大師兄,是師父的大徒弟,你就這么對你大師兄嗎?”
孟多多不說話,只是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大師兄。剛才這一幕戰(zhàn)斗,刀光刀影地,陳昭單是看著就驚出一身冷汗。這時停下來,他才走過去道:“師父今天不想見人,大師兄還是回去吧。”
“陳師弟,我給師父帶了些傷藥過來,只看一眼,看一眼就走?!痹走h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
“誰稀罕你的藥!”孟多多奪過藥來,一下甩出去老遠:“快滾!”
陳昭松了一口氣,還好孟多多沒把老爺子死的事情說出來。趕緊扮紅臉:“大師兄你看這情況,要不然改天再來吧?!?p> 曾兆遠最后不悅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走到大門口,又回過頭來道:“識實務(wù)者為俊杰,御風武館已經(jīng)落魄了,師父的大限我看也就在最近了,師弟師妹莫要太過傷心。你們走投無路的時候,可以來秦武館,我現(xiàn)在在秦武館也能替你們說幾句話?!?p> 話一說完,也不管兩人什么反應(yīng),出門去了。他本也只是來做做樣子,盡量讓外人給個好風評,等孟九川一死,自己再用些手段回來,也能更名正言順一些。不讓見就不見,這是無所謂的。
看著這位黃鼠狼離開,陳昭剛要喘口氣,看到孟多多身子一軟,他趕緊接住。這是傷心過度啊……
孟多多氣急,又忍不住哭,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自己也能站穩(wěn)了。
“昭哥,你說得對,我們早點讓爹爹入土為安吧?!?p> “嗯,等把師父下葬好了,我們就按師父說的,把武館賣了,我?guī)е阕摺!?p> 聽到陳昭說要賣武館,她瞪大的眼睛:“我不走,武館也不能賣!要走你自己走!”
等一下,這劇情發(fā)展不對啊,不應(yīng)該小師妹跟著自己回老家,然后過上無憂無慮的快樂的生活嗎?
雖然,自己還沒想起,那有錢有勢的家到底在哪,但陳昭覺得之后想起來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
“你不走,我們在這里能做什么啊……況且?guī)煾浮?p> “昭哥不用說了!這武館是爹的,我活一天,武館的招牌就掛一天!再說,爹死得不明不白,這仇,我得報。”孟多多小臉看上去還有些稚嫩,但這話說出來,就是唾沫砸地上一個坑,不會再變的了。
“……”陳昭非常理解這種情感,只是自己——我只想當條咸魚啊,什么江湖恩怨,不想?yún)⑴c的好么……
看陳昭不說話,孟多多又道:“昭哥你能留到現(xiàn)在,師妹已經(jīng)很感激了,你如果要走,師妹心里也只有感激?!?p> 如果再次路過那條河,看到有人溺水,我還會不會救?
陳昭利用有限的資料,分析著目前的處境,不論如何,留下來絕對是最壞的決定。但是當他看到孟多多單薄的身子,梨花帶雨的小臉,滿是委屈和難過的小眼神的時候,脫口而出的卻是:“我留下來幫你?!?p> “我留下來幫你,但你要答應(yīng)我,十八歲之前,所有的事情都聽我的?!卑凑贞愓训南敕?,他必須得拿到這個承諾,畢竟青春期的小孩子叛逆不聽話,行事沖動,萬一做出點啥事來,別把自己給連累了。
終于,孟多多臉上露出一絲勉強的笑容:“就知道昭哥不會讓我自己留下來的,什么事都聽昭哥的,昭哥做館主。”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個聲音響起——館主系統(tǒng),啟動。
陳昭覺得自己幻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