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半天沒動靜。
于是旅店老板打開了409號房門鎖。
里面空無一人,桌子上放著一瓶紅酒,一個高腳杯。
“咦?奇了怪了!怎么沒人了?!怎么就沒了?”張超納悶。
譚香冰走進屋子,來到桌旁,坐了下去。
張超還在屋子里搜尋,但就這么大個地兒,一目了然。
杜宇,已經(jīng)不在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跑的……
旅店老板下去,張超坐下了,“譚總……”
譚香冰抬手將長發(fā)捋向頭頂,嘆了口氣,沉默不語,良久。
“你和他是多年好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譚香冰看著桌面的紅酒,口中喃喃。
張超笑了笑,“他呀,我和他,很多年的兄弟了,大學時代,這家伙就很不著調(diào),就是那種死腦筋,一件事情不見分曉,決不罷休那種,有一次一個人在圖書館泡了大半個月,就是為了研究‘動物和水’的拍攝理論技巧問題,呵呵?!?p> “動物和水?”譚香冰不解。
“那是學導(dǎo)演專業(yè)的家伙們研究的東西,電影拍攝里面,好萊塢的導(dǎo)演曾說,‘不要碰動物和水’,因為這兩個東西,動物,還有水場景,都是非常難拍攝的,涉及到很多技術(shù)問題。”張超道。
“哦……”譚香冰點頭。
“譚總怎么突然對這家伙感興趣了?”張超笑道。
“隨便問,就是想知道,是為了什么?!弊T香冰嘆了口氣。
“唉……我也奇怪……”張超搖頭苦笑,“開始以為他是為了省錢,后來才知道,原來他……早就想好要拍攝什么了,估計是怕傷了我的自尊,所以才故意假裝和我討論劇本,其實他腦海中早就有一個劇本了,一個成熟無比的劇本?!?p> “是啊……一開始,沒人相信他,大家都放棄了他,他……當時壓力應(yīng)該特別大吧?”譚香冰道。
張超點點頭,“那段時間,這家伙都快崩潰了,整宿整宿不睡覺,我想找他喝酒,他也不搭理,直到后來……有一天,突然感覺,他變了個人一樣,突然就有活力了——對,就是您打算給他20萬,讓他再拍一部電影那天?!?p> 譚香冰點著頭,“我知道他心中愧疚,他可能覺得,連累了我,畢竟當初是我給他爭取的前一部巨制的投資,結(jié)果拍砸了,他心里不好受?!?p> “現(xiàn)在挺好的譚總,至少杜宇,用這一部電影,回報了您對他的信任,不是嗎?”
“是啊……挺好?!弊T香冰一笑,“但他為什么要走呢?是打算離開一段時間,還是……以后再也不回來了?”
張超搖頭。
看著桌面的紅酒杯,譚香冰突然有一種感動。
難道這個人……
只是為了報答我……曾經(jīng)為他爭取了一份八百萬的投資機會?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完成了報答,對于接踵而來的名利,他全無興趣,而選擇就此瀟灑離去?
拍商業(yè)片,原本就不是他喜歡的事,他有文藝情懷。
但為什么我之前,明明也是知道這一點的,卻一點都不能理解他?
甚至……還故意給他壓力?
公司的業(yè)績,自己的前途,難道比一個真誠的人的文藝夢想還要重要嗎?
譚香冰不知道答案,但她有種預(yù)感,杜宇,可能是真的走了。
丟掉了一切,去了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去尋找他的藝術(shù)世界。
是我……在票房上一直對他咄咄逼人,而他心中,只愿忠誠于他的藝術(shù),所以他……最終給我這樣一個回報之后,還是選擇,離開了嗎?
譚香冰起身,走到窗口,看向窗外。
外面,整個城市,依舊喧囂。
譚香冰嘆了口氣。
他當時壓力得多大啊,我要是能稍微理解,哪怕是關(guān)心問候一下他,也好啊。譚香冰想,突然就有些難過
……
杜宇睜開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地鐵站。
旁邊有好多個啤酒易拉罐,東倒西歪。
自己滿身酒氣,臉上濕漉漉的,好像剛哭過。
對面一行閃爍的熒光燈:2009年2月13日,天氣晴轉(zhuǎn)多云。
好像每次換身份后,這個年代是隨機的呃……
旁邊,有好些人,正拿著手機拍他。
“又是一個被生活折磨的男人……”
“一定是遇到困難了,一個大老爺們兒,一個人哭成這樣……”
“他不敢回家,只想一個人默默承受……”
旁邊人嘀咕著,都覺得頗為心酸。
杜宇瞅著他們,此時,身體內(nèi)部灌下去的酒精隨著他新身份的奪舍,迅速彌漫了他的全身與大腦。
暈乎乎的……真爽。
進而,記憶也開始融合。
杜宇,28歲半,已經(jīng)成家,結(jié)婚四年,有一個三歲的女兒。
至于家境……嗯,還算行,但和他基本沒什么關(guān)系。
他們一家三口,目前住岳父岳母家。
岳父岳母家的房子很大,四室兩廳兩衛(wèi)那種,而且不止一套,岳父岳母都是企業(yè)的領(lǐng)導(dǎo)退休。
媳婦,叫薛蓉,是一名老師。
因為本身家境比較富裕,所以只求工作的穩(wěn)定性。
至于他自己……
在一家營銷策劃公司上班好幾年了,搞營銷策劃的小白領(lǐng),工作一天到晚累的要死,壓力特別大,這段時間霉氣纏身,做出的兩個營銷策劃效果極度不佳,被客戶告狀,挨上司批評。
今天回家路上,買了一堆啤酒,一路喝著,最后就坐在地鐵站,借酒澆愁。
自然不只是工作的愁,主要還有來自岳父岳母的壓力。
他這樣子,差不多就是入贅了……
大致明白了前因,杜宇緩緩起身,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出了地鐵站。
多久沒喝酒了……這一來就先給灌了幾壺。
腦子逐漸清晰了起來,杜宇可沒忘記這次新身份的任務(wù)。
只要被自己身邊的人鄙視,就能不斷刷錢。
只要賺夠一百萬,就能獲得下次新身份。
但這么爽的事,真寧可不要下次新身份呢!
那么接下來,想想這具身份目前的人際狀況吧。
這具身份的原主人,和目前的妻子薛蓉是大學同學,所謂的娶了愛情與嫁給了愛情的一對兒,倆人大二開始戀愛,到目前在一起已經(jīng)八年之久。
但目前情況一點也不好。
曾經(jīng)預(yù)期五年之內(nèi)可以買房,但房價的飆升速度讓這五年的預(yù)期變成了八年、十年——乃至遙遙無期。
杜宇家是農(nóng)村的,窮的要死根本幫不上忙,岳父岳母家情況其實相當不錯的,但兩人結(jié)婚后,薛蓉的父母說那就住在一起吧,家里房子大,給他們一間臥室,于是兩人就搬過去了。
岳父岳母的意思是,年輕人,應(yīng)該多奮斗多磨練。
其實說白對杜宇并不信任,畢竟當初結(jié)婚薛蓉父母就瞧不上杜宇,這也是理所當然,沒有那個父母,自家條件本身就不錯,還讓女兒嫁給一個窮小子的,但薛蓉自己認定的事,她爸媽也沒法子。
如此,女兒出生,一歲、兩歲,今年三歲了,上幼兒園了。
總之,就是這么回事。
那么接下來,就得好好考慮一下。
如何,才能讓家人——老婆、孩子還有岳父岳母,或者周圍的其他人,鄙視自己。
這個想法真喪心病狂。
但一想到能刷錢,杜宇就臉紅脖子粗了。
再賤,為了錢,也要能屈能伸。
畢竟有了錢,對自己目前這具身份,以及他的家人,都是一件好事,自己也能完成任務(wù),所以被鄙視算什么?
又想到了公司里面的人際關(guān)系,正想著,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行列表:
家庭關(guān)系方面——
妻子:好感度:95鄙視度:0(一個鄙視度價值五萬元)
女兒:好感度:100鄙視度:0(一個鄙視度價值一萬元)
岳父:好感度:50鄙視度:0(一個鄙視度價值100元)
岳母:好感度:0鄙視度:0(一個鄙視度價值一元)
職場關(guān)系方面——
公司老總女兒:好感度:0鄙視度:10(一個鄙視度價值兩萬元)
其他同事:好感度:0鄙視度:0(一個鄙視度價值10元)
同事劉猛:好感度:0鄙視度:10(一個鄙視度價值1元)
杜宇摸摸額頭,這么看來,那些含金量低的鄙視度意義不大,但含金量高的,例如妻子和女兒,例如公司老總女兒等人,應(yīng)該是重點攻克對象。
只是想不到,這小子的妻女還有岳父對他還挺好的,好感度都很高……除了岳母之外。
這就討厭了。
一個窮逼,啥本事都沒有,而且還住在岳父岳母家,算得上倒插門了吧,有什么資格被妻女好好對待?窮逼有什么資格被溫柔對待?!真是豈有此理,這不是給我的工作找麻煩么?!
手機震動了一下,已經(jīng)下午六點半了,有一條妻子的短信。
蓉:“我爸媽這會兒又說給女兒買保險的事兒呢,我借口說我們正在攢買房首付的錢,女兒保險的事兒以后再說,然后我媽一直在數(shù)落你,你下班回來不行在外面避一避,晚點回來?沒喝酒吧?”
杜宇想了想,回復(fù)了一條,“喝了。”
不是要鄙視度么。
幾秒后,妻子薛蓉回復(fù)了一條:
“拉倒吧你,就知道貧嘴,我還不知道你,你是那種舍得亂花錢買酒喝的人?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愛你~~”
腦海中,妻子薛蓉對自己的好感度:100.
杜宇:……
怎么還增加了?
不按套路出牌?
什么鬼邏輯?
還愛你~~~~??。?p> 呵……
杜宇眨眨眼。
那么也就是說……從目前看來,有點棘手啊。
這一對兒夫妻,雖然物質(zhì)生活貧瘠,但能安貧樂道?能保持充沛的精神生活?這就是傳說中沉浸在無堅不摧的愛情之中的神仙眷侶?
所以,這是全天下男人都想要的那種老婆?
斷我財路……
所以一定得找到自己被妻女愛戴的根源,然后對癥下藥。
剛不是說她爸媽正在家里說給女兒買保險的事兒么?我就趕這個點兒回去!迎面撞上,一個落魄的女婿,連給自己女兒買保險的錢都沒有,一定會被岳父岳母超級鄙視,讓妻子失望吧。
嘿嘿。
杜宇三步并兩步跳上臺階,朝家的方向如一頭餓狼一般奔去。
到家門口,扭動鑰匙正開門的時候,就聽見門里面妻子的聲音——“聽!開門呢!你爸回來了!”
然后就聽見腳丫子砰砰砰的拍地聲。
是孩子跑的聲音。
打開門,里面站著一個小女孩,看到杜宇的時候直接張開小嘴大叫——“你爸!——你爸!——”
杜宇:……
妻子薛蓉在后面失笑道,“蜎蜎,不是你爸!是爸爸!”
“爸爸!——爸爸!——”
杜宇:……
熊孩子就是討厭,至于搞得這么夸張跟生離死別一樣么?
女兒直接撲進了他的懷里。
“抱抱!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