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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季桃花開

三十一 下井

又是一季桃花開 彷徨客 3066 2019-12-16 15:40:56

  第一次出遠門,竟然是以這種方式,以后還有沒有可能再回到桃花村竟然也是個未知。

  同城好大啊,得有多少個桃花村大呀。

  新奇驅(qū)使著郭占金,在他眼里五光十色的同城市是最繁華的城市。他并沒有著急去尋找小煤窯,而是獨自一個人在同城的街上轉(zhuǎn)游了一天。的確,除了找小煤窯,這里和桃花村一樣,沒有可以干活能掙到錢的地方。

  晚上,尋了一家小旅店住下。向旅店老板的打聽了一下,小煤窯都在礦區(qū),遠的很呢。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郭占金終于找到了一個小煤窯,暫時總算可以有個安身之所了。

  礦區(qū)別說和市區(qū)比了,在郭占金的眼里,它連桃花村都沒法比,這里的路全是彎彎曲曲的山路,這里的人除了牙齒是白的,全是黑的,他們也不知道洗一洗,就連這里的街上刮起的土都是一條一條的黑土,像黑色的蛇在游動。

  礦井都在地底下,里面的巷道四通八達,如果不是出口處有個房子一樣的結(jié)構(gòu)和一些不知名的機械,這里和老鼠洞沒什么區(qū)別,與老鼠洞所不同的是,老鼠是從外往里搬,而他們是從里往外搬。

  生活區(qū)還算可以,兩三排平房是宿舍,一個屋住七八個人,不遠處還有澡堂和食堂,辦公區(qū),再往半山腰上下去大概是一個村,據(jù)說附近小煤窯的大多數(shù)礦工都在村里住著。

  郭占金被一個管事的人領(lǐng)到宿舍里,把他安排在門口的位置住下,宿舍里只有兩個三十多的人,其他的人說是都在班上,見郭占金進來,兩個人都坐了起來,木訥的看著他,管事兒的人將他交給了一個叫文強的人,郭占金笑了笑打個招呼說:“大哥,你是哪兒的人?”

  “四川的,你是哪來兒的?!?p>  “內(nèi)蒙的?!惫冀鹣乱庾R里想撒了一個謊,可是已經(jīng)說出去了,他心里暗暗的想,我是不是得換個名字叫呢。

  “不遠,這里內(nèi)蒙人不少呢,你一個人呀,怎么沒帶行李,那怎么住呢。”

  “行李路上丟了,也不知道這里有沒有賣的?!惫冀疬@次撒了個謊。

  “有是有,沒人愿意花那個冤枉錢,山下水泉村什么都有,你可以過去看看。”說著他從自己的鋪下抽出一張破舊的褥子給郭占金,說:“這是走的人們丟下不要的,你先用著,回頭有錢再買新的?!?p>  “謝謝你,水泉村遠不遠,我想現(xiàn)在就過去看看?!?p>  “有一截兒呢,我陪你一起去吧,這里的人宰生人呢?!?p>  “那好,謝謝哥?!?p>  順著山路一路下去,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在一個四面環(huán)山的半坡上,有個村子,從高處望下去,村子依山而建,雜亂無章,沿著山的走向一直延伸到目不能及。

  水泉村亂糟糟的,但看樣子也挺繁華,幾條小街上賣什么的都有,文強領(lǐng)著郭占金七拐八拐的買了些簡單的日用品和一套被褥,并溜溜達達的在街上逛了起來,走到一條街口,文強故意捅了捅郭占金說:“這里是紅燈區(qū),不能隨便進去,趕快走?!?p>  “啥叫紅燈區(qū)?”

  “就是有女人的地方?!?p>  “有女人的地方就叫紅燈區(qū),為什么?”

  “哎呀,你不懂,這里的女人……”他神秘的趴在郭占金的耳朵上悄悄的說。

  郭占金急忙加快了腳步緊跟著文強匆匆逃走了,似乎走慢了,里面的女人就會追出來拖他進去。

  晚上,郭占金走出宿舍,極目四望,整個礦區(qū)燈火輝煌,比白天好看多了,山上山下四處都是層層疊疊的燈火,這里的夜生活顯然要比桃花村豐富多彩,尤其想到那個被叫做紅燈區(qū)的地方大概更熱鬧吧。

  可是,幽暗深邃的北方夜空中,大概在正對著北斗的勺柄下,那個叫桃花村的地方,現(xiàn)在怎樣了,朱貴死了嗎?我的母親又在為我受著怎樣的煎熬,梅香又會受到怎樣的指責(zé)與謾罵。郭占金心思凝重,暗暗的后悔,為自己的魯莽,也為朱來福的欺人太甚。

  耳畔機車的轟鳴聲,汽車過山路的顛簸聲,不時傳來,給整個燈光璀璨的夜晚增加了無限活力,這里的人們沒有白天與夜晚的區(qū)別,他們只有班上與班下的區(qū)別。回到宿舍,他寫了第一封信,不是因為想家,而是想讓家里人放心,也是急于知道朱貴的死活。因為如果朱貴死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這一路上無數(shù)次的出現(xiàn)過隱姓埋名的想法,可是,那樣不能見天日的生活也是他不想要的,真后悔當(dāng)初大腦一瞬間短路了,聽了老舅的話,為什么要跑呀,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死了就償命唄。

  一個多月后,他收到了老舅的來信,朱貴沒有死,這件事情經(jīng)公了,朱貴媽的一頓造損失也不小,雙方都有損失,家里只是賠了一點錢,沒事了,如果你想回來就回來吧。

  可是,對一個光棍人來說,回去守什么,還不如就在這里自由自在的,還可以有錢掙,只是下井苦了些,但苦對于郭占金來說不算什么,不是還有這么多工友也在做著同樣的勞動嗎,別人都能吃了的苦,我這么苦命的人還有資格矯情嗎。

  他決定留下來。

  第一次下井,郭占金覺得好新鮮。他們每個人的頭上都帶著一盞礦燈,順著傾斜度很大的斜坡魚貫而入,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每個人頭頂上那一點微弱的光亮隨著人們的行走在忽上忽下的晃悠。郭占金緊緊的抓著文強的衣服,生怕他一松手就會掉隊,然后消失在黑洞洞的井底世界。他緊張的屏氣斂息的跟在文強的身后,深一腳淺一腳的不時的踩一下文強的腳后跟。文強大約猜到了郭占金的緊張,回頭對他說:“習(xí)慣了就好了,我剛下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大哥,還得走多遠?!?p>  “快了,不要緊張,曠工就是這樣?!?p>  “哦?!惫冀痖L長的換了一口氣,是啊,曠工就是這樣,尤其是這種私人的小煤窯,條件更沒法比,來這里的人都是為生活所迫,為了掙幾個可以活命的錢,為了家里人生活的好一些,他們選擇在農(nóng)閑的時節(jié)臨時下幾個月的井掙一些錢補貼家用。

  越往里走,郭占金越是心涼。這是什么地方啊,地面坑坑洼洼的,一會兒是絆腳的石頭,一會兒又是泥水坑,上面還不時的傳來滴水的聲音,而且自己的大個子在這里幾乎就是個累贅,絕大多數(shù)的路都得彎著腰才可以通過。

  終于到了,他們站在巷道里等待里面的放炮工先作業(yè),每天的工作都是固定的,放了炮以后才可以進去采煤。等待的過程中,郭占金才就著那一點微弱的光亮掃視了一下四周,除了每個人頭頂?shù)哪潜K昏暗的燈,就是他們一張嘴就可以露出來的一口白牙,黑暗的令人窒息的空間使郭占金的心情特別的沉悶,如果可以,他真的想馬上就逃出去,可是,有別的辦法嗎?

  這時,里面?zhèn)鱽砹顺翋灥谋坡?,剎那間,滾滾濃煙裹夾著碎煤雜子充滿了整個巷道,刺鼻的氣味充斥著郭占金觸不及防的咽喉,他劇烈的咳嗽起來,越是咳嗽的厲害,越是一大口一大口的將混雜著炸藥與煤塵的煙霧深深的吸入,他趕緊緊緊的捂著嘴,努力的抑制著癢癢的咽喉,心情糟透了。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老家麥田里揮汗如雨的場景,還有那司空見慣的藍天,白云,青山,綠水,而在此刻這些曾經(jīng)視若無睹的美麗自然卻都成了遙不可及的神話,還能再回到桃花村,當(dāng)一回自由自在的神仙嗎。

  他真的不知道。

  當(dāng)煙塵稍稍消散開的時候,工長一聲令下,人們都投入了作業(yè)中,郭占金跟著文強一起鏟煤,當(dāng)一車車煤塊被運走的時候,每一個曠工的辛勤勞動都被換成了白花花的銀子裝進了煤老板的腰包,而他們黑色的泥漿般的汗水從頭流到腳,換來的只是可憐的一時溫飽。

  當(dāng)一個班的工作結(jié)束的時候,每一個人都累的像死人一樣,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沿著來時的路,依然無聲無息的魚貫而出,只是進去的時候是人而出來的時候是鬼,是只能露出兩排白骨般的牙齒的黑鬼。

  這就是煤礦,是郭占金沒有想到的,早知道是這樣,干什么不好哇,可是,能干什么呢?

  生活是沒有太多的可以選擇的權(quán)利和機會的,如果可以,有誰愿意干這個嗎?答案是肯定的,沒有。然而生活需要踏踏實實的賣力,才有可能改變目前的艱難惡劣的處境的,對一個除了一身力氣什么都沒有的他來說,幾乎沒有其他的捷徑可走,除了賣力。

  當(dāng)脫去那身浸滿了黑色汗?jié)n的工衣浸泡在溫?zé)岬脑璩刈永锏臅r候,渾身舒坦的感覺猶如墜入云里霧里,那個舒爽哇,此時,井下那些緊張,焦慮,后悔的情緒又都隨著這溫?zé)岬恼羝≈纳浡?,一會兒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就先這樣了,這里至少有飯吃,有錢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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