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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季桃花開

四十五 變故

又是一季桃花開 彷徨客 4055 2020-01-29 13:36:41

  一切來得是那么的觸不及防。朱貴懵了。

  父親為什么會這樣,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整個的一生賴以支撐的擎天大柱在他完全沒有準(zhǔn)備的時候訇然倒塌了。

  朱貴像丟了魂一樣,他失魂落魄的到處尋找那個可以為他們遮風(fēng)擋雨的堅不可催的支撐,然而,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可以慰藉他無助心靈的那一線光明卻無處可覓。

  他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他趴在父親的身邊,撫摸著父親溫?zé)岬淖霞t色的臉龐,扒拉著父親硬硬的胡茬,還那么的小心翼翼,他害怕父親會起來罵他一頓或打他一巴掌,可是,無論他怎么扒拉,那個威嚴(yán)的老人都再也不會起來罵他半句了。

  自記事以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和他的父親如此親近過,可是,一切都晚了。一生要強的父親從不懂溫柔,也從不曾享受過來自子女的溫情撫摸。

  今天,他最疼愛的兒子抱著他的頭,扶摸著他的臉,發(fā)自肺腑的深情呼喚,他卻再也聽不見了,唯一帶走的可能是對這個兒子以及這個他生活了一輩子的桃花村什么都看不順眼的抱怨。

  “爸爸,你怎么了,你起來呀,你打我罵我呀,你不能就怎么丟下我,丟下這個家啊?!?p>  “爸爸,你跟兒子說句話呀?!?p>  “爸……?!睙o論朱貴怎樣呼喚,他親愛的父親都再也沒有應(yīng)答,隨著嘴角的幾下抽動,朱來福雙眼向上一翻,呼出了長長的最后一口氣,撒手人寰了。

  全家人的哭天喊地聲驚動了四鄰,平時交好的親友們紛紛過來幫忙。有趕著馬車到公社買棺材的,有扛著自家的椽子幫助搭靈棚的,也有帶著針線幫助縫孝服的,好像有人安排的一樣,人們有條不紊的各忙各的。

  只有朱貴什么也做不了,只是一趟一趟的往廁所跑。醫(yī)生說:這是由于過度驚嚇和恐懼造成的。

  眼淚早已不知道流了多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朱貴像個傻子一樣,他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甚至希望這就是像一場夢。

  希望明天,等太陽升起的時候,父親還會想往常一樣,早早的起來。窗外不時的會傳來父親清嗓子的聲音,自己在迷迷糊糊中睡夢中還不忘埋怨一聲:起這么早干啥呀。

  多想這就是一場夢啊,爸爸,明天,還想聽見你咳嗽的聲音。朱貴趴在院子里的矮墻上痛苦的呻吟。

  朱貴的三個姐姐趕黑連夜的就來了。她們哭天搶地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傳的老遠(yuǎn),老遠(yuǎn),空曠的山里驟然一連幾聲回響起:爸,爸,有時還有一連幾聲的怪叫聲:嗚,嗚,聽得人毛骨悚然。

  大約是朱貴媽的一頓編排起了作用,三個被失父之痛激怒了的女人不顧勸阻,闖進(jìn)梅香的屋里,一個個睜著血紅的眼睛,張牙舞爪的來找梅香算賬。三個女人像餓狼一樣同時撲向梅香,一個撕扯梅香的頭發(fā),一個在梅香的臉上留下幾道血紅的爪印,一個一記耳光打得梅香腦袋嗡嗡嗡直響。

  梅香完全沒有招架的功夫,就被一頓拳打腳踢的摁倒在地上,沒有一點兒還手之力,三個孩子躲在角落里抱在一起,嚇得哇哇大哭。

  朱貴聽到自己屋里的動靜,急忙進(jìn)來。已經(jīng)晚了,梅香被打得披頭散發(fā),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上,兩個姐姐還在打,一個還要上炕打孩子。

  朱貴氣極了,他拿起門后的掃帚,也不管是誰,一頓乒乓亂打,才制止了對他來說這幾乎是憑空發(fā)生的一切。

  梅香沒有哭,她咬著牙從嘴里吐出一口和著血的唾沫,坐在地上雙眼無神的盯著嚇傻了的三個孩子。朱貴上前來想扶著梅香,梅香擺擺手說:“外面忙,你該干啥干啥去,我沒事兒?!?p>  “梅香,這個家天塌下來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辦?!边€沒說完,朱貴就哭了起來。梅香笑著說:“挨打的又不是你,你哭甚了。”

  梅香把朱貴推出家門,自己收拾了一下妝容,對著鏡子,梅香暗暗的下了決心。

  第二天,死人的喪儀有條不紊的進(jìn)行著。

  梅香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這一切都是因為三桃的事。她暗暗的做好了離開的打算。她異常平靜的收拾著三個女兒的衣物,臟了該洗的放在一邊,洗凈的平平整整的疊起來放在另一邊。

  她還燒了一大鍋熱水,給三個女兒一個一個的洗澡。當(dāng)脫下三桃衣服的時候,梅香傻眼了。白白的稚嫩的肌膚上一片片青色的,紫色的淤青。孩子已經(jīng)不疼了,可梅香卻疼到了心里,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她抱著三桃放聲大哭,自此離開的決心更加堅定了。

  打發(fā)走死者,生活再次回到正常的軌跡。

  朱貴再不愿意也已經(jīng)無奈的接受了現(xiàn)實,他開始像個‘大人’一樣計劃著沒有父親指揮的秋收。

  可是,梅香發(fā)難了。

  自從被打以后,梅香幾天以來一言不發(fā),家里的任何事情都不再參與。姐姐們以為梅香欠收拾,一頓收拾就乖巧了,而朱貴媽卻擔(dān)心起來,她再也不敢提起三桃的事了,還有時故意討好似的和梅香搭訕。梅香卻連正眼都不瞧她一下了,不是因為姐姐們的一頓打,而是因為恨她怎么可以對一個小孩子下這樣的狠手,這是可以記恨一輩子的仇。

  一天夜里,孩子們都睡著了,梅香叫起朱貴,非常平靜的說:“朱貴,我們離婚吧?!?p>  “梅香,你說甚了,家里頭剛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你怎又來了,還讓不讓我活了。”朱貴被梅香的突如其來嚇得怔怔的說,還帶著小孩子的哭腔。

  “我已經(jīng)想好了,三桃我?guī)ё?,兩個大的你留下?!?p>  “梅香,你不是認(rèn)真的,你怎突然就想起離婚了,姐姐們打了你是她們的不對,我也打了她們了,不哇,姊妹們好了來往,不好就永不來往就行了,還至于拆散咱們的家,你看老的剛下世,又是秋忙的季節(jié),你就甭難為我了,梅香,你不是認(rèn)真的,你不是認(rèn)真的?!闭f完,朱貴哭著趴在梅香的腿上懇求。

  朱貴是真的就要崩潰了。

  “沒跟你瞎說,我已經(jīng)想了好幾天了,只有我離開這個家,我的三桃才能正常的長大,你沒看見孩子身上的傷嗎,是你那個萬惡的媽打的?!泵废阏f著哭了起來“你說孩子有啥錯,孩子懂啥,非得孩子們長得都像你一樣嗎,就不能有一個長得像我的?看看你自己,長得像你媽還是像你爸,按你媽的道理講,你也是個野的了?”

  “梅香,話甭說的這么難聽,反正我決不離婚,這個時候你扔下我,我怎么活,求你了,梅香,不要離婚,以后你說什么我都答應(yīng)你,除了離婚?!?p>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安靜了幾分鐘,梅香長出一口氣,然后輕聲的問:“孩子你認(rèn)不認(rèn)?!?p>  “我認(rèn),我認(rèn),只要你不離婚,以后誰再敢說三道四,我就和他拼命?!?p>  到現(xiàn)在朱貴其實自己已經(jīng)很清楚了。但是不管怎樣,他都不愿意放棄梅香。因為他不知道沒有梅香的日子會怎么過。

  在這事兒出現(xiàn)之前,他就隱隱約約的在三桃的身上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影子,只是由于自己的原因,他不想激惹梅香,他害怕梅香會因惱羞成怒而離開他。不管怎樣,他都是愛梅香的,雖然它已經(jīng)失去了兩性相悅的功能,但還是希望梅香和他在一起,盡管他一直以來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害怕被梅香嫌棄,盡管這樣做很自私。

  認(rèn)了,只要梅香還在,自己和孩子們就有個熱熱乎乎的窩。

  認(rèn)了。

  但自此朱貴像變了個人一樣,少言寡語。沒事兒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在山里溜達(dá),不是背回來一捆捆的干柴,就是提回來一筐筐的牛馬糞,還總是對著這些東西自言自語,好像心里話只有對著這些東西才能一吐為快。

  他將自己完全的封閉在一個無人可以走進(jìn)的世界里。在那里他認(rèn)識了一個正真的朱貴,他隱忍,善良,勤勞。他可能不是一個父親眼里的好兒子,但他是個好父親,為了孩子們有一個完整的家,他敞開大山般寬大的胸懷,包容了一切。

  梅香一直都說,朱貴是個好人,雖然她并不愛他。

  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孤苦伶仃的能去哪兒呢。朱貴的包容令梅香非常的感動,她激動的第一次主動趴在朱貴的肩上釋放著多日以來積壓在心頭的委屈,憂愁和內(nèi)心的彷徨。

  當(dāng)一切塵埃落定,太陽還照常從東邊升起,又從西邊落下。不會因為誰的離開而改變。然而,朱貴的家里卻因為朱來福的去世杠桿的兩頭出現(xiàn)了嚴(yán)重的傾斜。

  朱貴媽每天還總是哭哭啼啼的,沒有完全從失去老板兒的悲傷中走出。

  一天早晨起來,院子里靜悄悄的,她走到兒子的屋門前,卻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兒子的家門掛上了鎖。她摸著那坨冰涼的鐵疙瘩忍不住又啜泣了起來。這要是老頭子在,一個院兒里,她哪敢上鎖。

  眼淚瞬間在老太太的眼里打著轉(zhuǎn)兒,滿滿的再也擎不住那一腔的委屈,不從一道道的流。一個人在院子里轉(zhuǎn)了幾圈,喂了雞,又喂了豬。

  朱貴媽一個人棲棲遑遑的進(jìn)屋坐不了兩分鐘就又轉(zhuǎn)出來,實在難受的不行就趴在豬圈的墻頭上對著豬一邊說話一邊抹眼淚。

  中午,她提前做好了午飯,孤獨的坐在院門口的大青石板上,不住的瞭啊,等了老半天,不見兒子的一家回來,她又開始琢磨這要是老頭子在,他們哪敢不吱一聲就消失一天。

  直到傍晚,兩個大一點兒的孫女才一人挎著一個籃子回來了,后面跟著兒子的牛車,梅香和三桃在車上坐著,一家人有說有笑的,好不熱鬧。

  “你們干啥去了,中午也不吃飯?!敝熨F媽走到車前強裝著笑臉有些不解的問。

  “回來不是費時間么,今天地里頭的活掃了個尾,早起帶點兒干糧就在地里吃了。”朱貴忙解釋。

  “也不怕孩子們上火?!敝熨F媽說著就伸手來抱還在車上玩的不想下來的三桃。梅香耷拉著眼皮子淡淡的說了聲:“不用了?!比缓笞约罕е翌^也不回的走了。朱貴媽茫然的臉上再次掛上了一串委屈的淚水,但畢竟是嘴里不曾繞過人的朱夫人,她怎么能忍受梅香的輕慢。

  “你是怎了,你是怎了?”她追到梅香的身邊一定要問個究竟。

  “不想看你了不行?!泵废惚粏柕募绷耍亓艘痪?。

  “你怎了,每天伺候你伺候的你嘴歪了,老的在的時候你怎不說不想看,老的才死了沒幾天,你就反了天了?!敝熨F媽一邊哭一邊罵。

  “媽,媽,你快少說兩句,桃花,把你奶奶拉回屋去。”朱貴急忙喊桃花。但心里卻開始泛起了愁。他知道這婆媳兩個遲早會有撕破臉皮的這一天,以前父親的威懾作用還是很大的。梅香再怎么委屈也只是偷偷的在自己的屋里抱怨,而且父親對待梅香也算公道,所以婆媳之間幾乎沒什么太大的摩擦。

  隨著父親的去世,梅香和婆婆之間的嫌隙是越來越大,朱貴頭大的不知該如何才能解開這一團團解不開的小疙瘩。

  桃花哪里能拉的動坐在地上撒了潑的奶奶,她噘著嘴站在邊上,不住的用白眼睛瞪著在她眼里極不講理的奶奶。

  朱貴媽大概已經(jīng)忘記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給她撐腰了,或者是傷心過度她什么也不顧了,她坐在朱貴的家門前,再一次對梅香破口大罵,甚至提到了最不該提的話題。

  朱貴急了,一邊拖一邊哭著央求:“媽呀,你還是不是我的親媽,好聽,是不是,哎,逼死我哇,你們都往死了逼我是不是?!?p>  朱貴媽一下子好像清醒了一樣,她突然不哭了,抓著朱貴的胳膊,模糊著眼睛愣愣的看著兒子那張苦瓜一樣的臉,嘴一撇眼淚嘩嘩的流。

  她現(xiàn)在才清楚的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的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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