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幾天的功夫,桃花溝已經(jīng)是火紅的一片,就像天上的紅霞陡然降臨到人間一樣,引逗的人們紛紛往云彩里鉆,在那里每一個人都像立馬成了仙人一樣,心無雜念,飄飄欲仙。
幾乎是每天,村里村外都停了不少的小汽車,尤其是星期天,一波一波的游人都往山里走,像趕集一樣。
他們?nèi)宄扇?,帶著食物,在山坡上,在樹林里,在桃花溝的石子路邊,或休息,或留影,或忘我的陶醉在彩色的春天里,或靜靜地融入大自然,與草木一起感受春天的召喚,忘我的在自由自在的天空下盡情的舒展。
郭占金每天都像個警察一樣,在桃林里巡邏。困了,就回到小屋那邊,坐在門前,仍不忘盯著那一波波從眼前路過的游人。誰的手里要是拿著一枝桃枝,他會毫不客氣的教訓(xùn)他一頓:你沒看見入口處的牌子嗎?上面明明的寫著不許折枝,逮住就罰款,桃樹還小,一人折一枝,用不了幾年,就折完了,以后還去哪里看桃花。
有的人會乖乖的交罰款,郭占金卻并不接他的錢,只是告訴他:告訴你身邊的人,這里的桃枝不能折,看見有人折,一定要幫忙管一下,算是交你的罰款了,行不行。
不用掏錢,人們高興的千恩萬謝,很自覺的為郭占金當(dāng)起了臨時的護林員,再以后,他很少能看到有拿著桃枝爬山的游人了。
這一開花季,郭占金是在山上度過的,除了護林,他還準(zhǔn)備了熱水,游人有需要,他會免費提供,但絕大多數(shù)的時間都是坐在小屋的門前,閉著眼睛沒完沒了的拉他的二胡。
二胡這個只有兩根弦的簡單樂器,在郭占金的手里可以變化出許多種情感,只是人們很少能聽到歡快的了。
那些艱澀的音符伴隨著郭占金無處訴說的情感在桃林的上空悠揚婉轉(zhuǎn)。引逗得游玩的人們駐足傾聽,甚至還有人聽完后激動的在他的腳下放上幾個零錢。
為此,郭占金哭笑不得。
所有的這些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與成就感,也好像他從不孤單。
可在這個撩人的粉嫩季節(jié)里,梅香怎么就不回來看一看呢?
老古人們常說,做夢就是靈魂脫離了身體,如果是真的,我的靈魂一定要飛上天,去尋找梅香,告訴她,桃花開了,回來吧,看一看我親手為你種下的五里半的桃花,那可是一個花海啊。
又是一春悄然至,
人面桃花兩不知。
涕泣聲哀怨東風(fēng),
不把良人寄夢里。
可花季是那么的短暫,短暫的甚至來不及眨眼,還沒等他好好的看幾眼桃花,嫩綠的桃葉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抽出了尖尖的細牙,那些退了色的花瓣有的隨風(fēng)飄落,有的還依依不舍的掛在枝丫上,在春風(fēng)春雨的吹打中可憐巴巴的戰(zhàn)栗。
這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漫山遍野已經(jīng)翠綠一片了,就連去年剛剛種下的小白楊也已經(jīng)長出了淡綠色的新葉,腳下尖尖的草芽早已破土而出,屋檐下一對南歸的燕子嘴里擷著泥正在忙著筑新巢。
這是一對夫妻吧,真好。
難怪游人不怎么多了,該回家了。
有綠葉怎么能沒有紅花。郭占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哎,除了門前屋后已經(jīng)沒有多少地可以用來種花了。
那天的黃昏,踏著金色的晚霞,郭占金下山了。
回家的路上,恰巧碰見了小亮。小亮笑瞇瞇的說:“郭叔,幾天沒下山了,山上還冷呢吧。”
“有熱炕那里都不冷,你這幾天有事嗎?”
“沒事,怎,郭叔有事兒?!?p> “我想在屋前屋后種上花,我自己又不懂,懂不懂也得先整地,明天叫上你占兵叔一起先去整整地再說。”
“郭叔,你可真問對人了,我在市里還真干過這活呢。”
“那太好了,這事兒就交給你了,我還正頭疼呢,小亮,叔不會白用你的?!?p> “這說的哪里話,正好這幾天我也沒啥事?!?p> “三桃怎樣,能離開不,孩子兩歲了吧?!?p> “放心吧,三桃沒事兒,孩子也挺好?!?p> “這就好?!?p> 惦記,卻只能偷偷的惦記,像個賊一樣。
難道這一生只能這樣了。
郭占金不知道,但至少現(xiàn)在,他知道她們很好,心里踏實的像裝進了一個秤砣。為自己,也為梅香。
鄉(xiāng)里又通知開會了。
隔三差五的開會,已經(jīng)將一個典型的莊戶人徹底的工作化,官化了。
因為他沒有時間,也不能分身,自己親手建起的面粉廠,交給老舅了,杏園交給妹妹了,北坡的地交給大哥和占平了,只有樹是他自己帶著幾個小工種下的,因為只有樹,種下了就不需要太多的時間去經(jīng)營,看來也只適合做個護林員了。
今天的這個會對桃花村,乃至對所有的農(nóng)民都有其獨特的歷史意義。
2006年有一個繞不開的話題,那就是一個農(nóng)業(yè)大國,在全國范圍內(nèi)取消了農(nóng)業(yè)稅,這是國家解決三農(nóng)問題的一項重要的措施。
農(nóng)業(yè)稅這個存在了兩千多年的歷史產(chǎn)物,曾經(jīng)是這個古老國度賴以生存的唯一經(jīng)濟支柱,在老農(nóng)民們的心里早已根深蒂固的認為那是和吃飯睡覺一樣天經(jīng)地義的存在,然而,卻突然之間在這一年里光榮的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鄉(xiāng)政府會議室。
鄉(xiāng)黨高官,副書記,政府鄉(xiāng)長,副鄉(xiāng)長主席臺上正襟危坐,一個個紅光滿面的油膩男,精神煥發(fā),官架子十足。
臺下各大隊書記,鄉(xiāng)鎮(zhèn)府工作人員,濟濟一堂,以男性居多。
會議室里藍色的煙霧在空中繚繞,政府鄉(xiāng)長正在熱情洋溢傳達會議的精神,臺下不時的傳來一兩咳嗽聲。
會議的主題是關(guān)于取消農(nóng)業(yè)稅的問題。
臺上,臺下,無論是誰聽到這個消息都激動不已。郭占金一邊聽著鄉(xiāng)長語氣官腔化的陳詞,一邊心早已經(jīng)激動的飛回了村里,好想把這個好消息快快的傳遞給村里的人們。
會議在一陣激情的掌聲中結(jié)束。
郭占金開完會,連飯都沒顧得上吃,就急忙開車回到李家村大隊。一進屋,就迫不及待的打電話給兩個村主任,讓他們馬上召集村民開會,放下電話才端起村委小李放在他辦公桌上的水,咕嘟咕嘟的一飲而盡。
小李很識眼色的又給續(xù)上了,還看著郭書記開玩笑的說:“這是怎么了,幾天沒喝水了。”
“有好事,一會兒告訴你?!彼d奮的在地上繞來繞去,他好像已經(jīng)等不及了,要趕快將這一激動人心的好消息告訴所有的人們。
人們陸陸續(xù)續(xù)的到來,有趿拉著鞋的,有嘴里叼著食兒的,有散批著衣服的。他們都好奇的等待著郭書記攆的雞不下蛋的召開的緊急會議,到底是為了什么。
“靜一靜,靜一靜,今天沒別的事情,只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惫冀鹧柿艘豢谕倌趾攘艘豢谒?,然后提高了一個八度接著說:“從今年起,國家給我們農(nóng)民免了農(nóng)業(yè)稅了,就是說農(nóng)業(yè)稅以后就再也不用交了?!?p> “什么,有這么好的事?”
“真的假的?”
……。
大家眉開眼笑,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好像這不是真的。
郭占金提高嗓門再次激動的說:“是真的,我剛開完會回來,還沒回家呢,就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們了,你們趕快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再告訴其他人,讓所有的人都高興高興,弟兄姊妹們呀,可得感謝我們的國家呢。”
“就是呀,這幾年已經(jīng)不收提留款了,農(nóng)業(yè)稅本來就不多了,還全免了,真的應(yīng)該感謝我們的政府,感謝黨呢。”
人們笑的溝壑縱橫的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感慨,他們奔走相告,沒用一會兒的時間,大家就都知道了。
桃花村小賣部的門前。
男女老少歡欣鼓舞,嘰嘰喳喳的吵吵了一個下午。他們探討著各種可能的原因,最終他們也不明白為什么,但他們知道這對他們是件好事,是從未有過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