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覺悟的分量

　　怪物隨手把小彩丟到墻角。女孩像塊破布似的，撞到墻面癱軟下去，發(fā)出微弱，難以聽到的呻吟聲。

　　還活著……

　　明明恐懼得站都站不起來，玉子的心中卻感到微弱的慰藉。

　　看著怪物發(fā)出嘶聲獰笑，一步步向自己這邊靠近，玉子咬緊牙關(guān)，挪動(dòng)身體。

　　站不起來的話就用爬的。玉子努力地讓自己向旅人們所在的客房移動(dòng)。也許他們喝醉了酒，睡著了。把他們叫醒，用槍的話……

　　“咕咕咕咕咕咕咕……”身后傳來怪物譏諷般的笑聲，“要去求‘那些人’幫忙嗎？沒有用的，咕咕咕咕咕咕咕！”

　　玉子只能當(dāng)做聽不見，懷著最后的希望，三步并做兩步地爬行，用全身力氣推開了房門。那怪物令人驚異地沒有追來，然而！

　　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嘔吐物、破碎的酒瓶、殘肢、血泊。

　　是殺戮與死亡的殘跡。

　　單是聞一聞味道，都如同置身地獄。

　　玉子忍不住了，肚子里的酸水和晚飯一起涌了上來，伏地嘔吐。

　　三名旅人的殘尸倒在那兒，手邊還有被捏成碎塊的槍械部件。他們的肚子上掏了大洞，表情驚異、恐懼、茫然未解。

　　其他的旅人都失蹤了。周遭滿是搏斗的痕跡，新?lián)Q的玻璃窗碎了一地，似乎有人從那兒強(qiáng)行鉆了出去，且不止一名。

　　“毫無‘覺悟’的人類?。　蹦枪治锏穆曇舾涌癖┝?，帶著蔑視，帶著狂喜。

　　“你知道，他們做了什么嗎！”

　　“咕咕咕咕咕咕咕，真是太有意思了！‘鬼殺隊(duì)’？和我見過的那些劍士相比，他們也配自稱‘鬼殺隊(duì)’？”

　　“用槍打我，咕咕咕咕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用槍打我！以為我們這些‘鬼’，是徘徊在深山老林里的蠻子嗎！火槍這種東西，三年前才被‘那位大人’變成鬼，出生在種子島漁港的我，比他們熟悉得多了！”

　　種子島！玉子聽說過，那正是數(shù)百年前，最早的火槍“鐵炮”傳入的地方。據(jù)說，與一位權(quán)傾天下的清國海盜有關(guān)。

　　“雨、霧氣。這是我的‘血鬼術(shù)’喲……我是所有鬼中最擅長對抗‘火槍’的。所以，‘鬼月’大人才會要我來執(zhí)行任務(wù)……只有我能完成的任務(wù)……”

　　隨著女性怪物的低聲喃喃，玉子感覺到，打在身上的雨絲變得更加冰冷，霧氣也更沉重。

　　簡直要鉆進(jìn)五臟六腑，把體力和意識都給奪取掉似的。

　　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

　　“那些人啊，看著他們高價(jià)購買的火槍全都受潮、走火、炸膛?；艔埖?，就像是狼群里的小羊羔哦……連刀子都忘了用哦……明明只要那么多的‘人類’集合起來，就連‘鬼’的怪力都會有些棘手的！”

　　“還有些……像是瘋魔了，喊著莫名其妙的字句，揮舞著連柴刀都不如的匕首，直勾勾地沖過來。一下子就被掏走了心臟?！读鳌?？什么‘星’什么‘氣流’？聽不懂，低等生物的發(fā)言聽起來都差不多?！?p>　　咕咕咕……

　　玉子忍耐著血液深處流淌的戰(zhàn)栗，扶著門邊站起來。手里抄起了平時(shí)掃地用的拖把桿兒。

　　就算終究要“死”，要成為這怪物的盤中餐。

　　至少，也要在戰(zhàn)斗過以后——

　　“喂喂，你在聽嗎？”

　　怪物舔舐著嘴角流出的鮮血，吃掉了那只手的最后一個(gè)指頭，流著口水看著玉子。

　　“念在你這么勇敢的份上，在死前，最后告訴你一件事吧?！?p>　　“——如果你死了，想替自己，和這些小姑娘的冤屈討債的話，可千萬別來找我喲?！?p>　　“那些旅人?！?p>　　就算是邪惡到不可名狀的怪物臉上，也明顯地露出嫌惡的神色。

　　“他們?yōu)榱俗约禾优?，可是把你們給出賣了喲！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比起我們，躲在后院的那些孩子更好吃！’”

　　“‘一會兒店長也會回來，那可是人間絕品！’”

　　“‘求你了，別吃我！我一定要活下去！對了，對了……鬼大人，我給你柔軟、美味的食物吧！不管是童男還是年輕女孩，都包在我身上！’”

　　“說這話的，就是死在你腳邊的尸體！”

　　鬼狂笑著，指著玉子身后的中年男人，尖利地大笑道。

　　玉子也震駭?shù)乜聪蛏砗蟆?p>　　那具內(nèi)臟被掏空的身體……那個(gè)男人，是旅人中最為沉默寡言，不怎么污言穢語的一個(gè)。玉子曾覺得他老實(shí)本分，是這些人中最不討人厭的。

　　但是，面對著死亡的恐懼，他卻做出了，身為一個(gè)人絕對不該做的事情嗎……

　　“啊，啊，啊。對了，我一直在奇怪呢?！?p>　　鬼向著玉子，一搖一擺地緩緩走近，嘴唇在尖牙的縫隙里舔了又舔。

　　“你們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不會那么不幸吧？不但今天要被我吃掉，連昨天我用餐的‘食堂’，你們也看見了嗎？”

　　佳奈的父母、哥哥——！

　　玉子感到身上涌出一股熱氣，雨好像也不是那么冰冷了。

　　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嗎？

　　一股洶涌的“熱量”正支撐著她不再腿軟，不再倒下，手中的拖布桿兒，好像也變成了要將怪物刺穿的長槍！

　　“過……過來啊?！?p>　　玉子口齒不清地說道。

　　“什么啊，還想反抗嗎？還是說，裝作反抗的樣子，要找機(jī)會逃走？年輕的店長，你還真是有意思?！惫治锇l(fā)出嘿嘿的笑聲。

　　“當(dāng)然，只限于——食物的程度啊！”

　　隨著一聲吼叫，怪物的身形異變了。

　　從“它”的背上，肩胛骨的位置，長出了兩只異形、粗大的手腕。原本的雙臂也變得粗壯如同石杵。

　　玉子直視著它渾濁的雙眼，腦海被血?dú)馑紦?jù)。

　　“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中的木棍一挺，向它直刺！

　　喀嚓。

　　怪物隨手一擋，木棍像根冬日的枯枝碎為兩截。玉子的虎口裂開了，鮮血直流。她的身體也失去了平衡，向前撲倒。

　　迎面而來的，是怪物尖銳的手爪。

　　——啊啊，這也是自然的。

　　——沒有受過任何訓(xùn)練。僅僅憑著干農(nóng)活的一點(diǎn)力氣，與超越人智的“怪物”抗衡，怎么會有贏的希望呢？

　　——至少，我會死在那些孩子之前，不會看到她們受盡折磨，痛苦屈辱的樣子。

　　——對不起，孩子們。玉子姐已經(jīng)沒有能做的事了……

　　一道清淚劃過夜空。

　　黑影劃過。

　　銀光一閃。

　　小小的矯健的身影，從玉子身后的屋脊躍下。手中利刃劃出一道斜線。

　　那是把殺豬用的剁肉斧，通體為鋼，卻做工精細(xì)，薄而輕盈。就算是小孩子，也可以輕易地雙手揮舞。

　　正中怪物的脖子。

　　污濁的鮮血像高壓水炮般噴灑出來，染紅了整個(gè)走廊。

　　骨頭被斬?cái)嗟目┲┲暋?p>　　怪物尖銳的慘叫聲。

　　“玉子姐，沒事吧！……這家伙，由我來殺。”

　　霧中傳來的是，大病初愈，帶了點(diǎn)沙啞的少女音。

　　那是玉子非常熟悉的，何聞笛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