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撞擊聲終于停了,門內(nèi)的小院里,三人一語不發(fā),白洛呆滯地看著郭志的尸體,良久才輕嘆一口氣。
“說說你們吧,這些日子發(fā)生了什么?”這時候他才有機會好好地打量錦文和林語兒。
兩人都瘦了,特別是林語兒,本來清秀的面龐現(xiàn)在干癟發(fā)黃,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身上的白衣也沾滿了斑駁的血跡。而旁邊的錦文白凈的臉上沾滿了污垢,他滿臉困苦,完全沒有當初玩世不恭的樣子。
林語兒望向白洛,眼睛撲閃撲閃:“你和方夜走后,我和錦文等了一天,沒見你們回來。我于是擔心,便去了石廟暗道查勘,發(fā)現(xiàn)地窖盡頭已被封死?!?p> “我和方夜出去后碰上了出城的季云禮,被他們抓住帶到了昌平,封死地窖也就是他們做的?!卑茁褰忉尩?。
“原來是這樣?!绷终Z兒兀自點頭,“我不知出了什么問題,只能返回,結果沒過幾日就傳來上遼國進攻的消息?!?p> “后面我已經(jīng)知道,你們沒吃他們發(fā)下來的食物吧?!?p> “你也知道?”林語兒眼睛放大,稍許又黯淡了下去,“他們變成這樣,就是因為食物?!?p> “那天我回家,看見家人正在吃飯,吃的正是那些食物,沒過一會……”
林語兒全身搖晃,臉上抽動,轉眼眼睛也泛出淚水,“然后我就趕到方夜家,他的家人也已經(jīng)…之后我逃脫來找錦文,提醒他不要動那些食物?!?p> “方夜的家人也遭到……”白洛心中長嘆,輕拍林語兒的肩膀安慰道:
“不是你的錯,這一切都是因為季云禮要謀反,用了某種藥材讓整個北幽城的百姓都變成那樣。”
“季云禮狗賊?!鄙砗蟮腻\文咬牙切齒,“這幾日我就已經(jīng)猜到,把人變成活尸目的就是要堵住上遼人。”
“活尸?”白洛看向錦文。
“這是別人給他們起的名字,這些日子我和林語兒每日出去探查,遇見一些幸存的人,是他們起的?!?p> “活…尸”白洛叨念著,“活著的尸體……”
“那些幸存的人呢?”他又追問。
“都沒了?!卞\文指向門外:“也可以說是加入了他們。”
三人不語,都在心中嘆氣。
“先吃東西?!卑茁逋蝗幌氲?,急忙解下身后的袋子,“吃完帶你們出去?!?p> 看到白洛袋子里的食物,錦文眼中放光——他和林語兒已有幾天沒有進食,人都是昏昏沉沉,剛聽到外面的動靜,還以為是饑餓引起的幻覺。
二人接過食物,一番狼吞虎咽后,覺得身體發(fā)熱,似乎力氣也涌了上來。
白洛將其它食物收起:“方夜正在嘗試挖開被封死的暗道,然后南邊城墻也有我留下的繩索,兩個地方都相近,我們?nèi)ツ抢铮欢ㄓ袡C會出去?!?p> 他眼光落在錦文房里那袋寫著“季”字的袋子。
“這次出去后,錦文你和林語兒拿上那個袋子,迅速趕往王都,將北幽城的事告知天下,并告發(fā)季云禮謀反一事?!?p> “那你呢?”
“我送你們出去后,還有事情要辦。”白洛又看向郭志的尸體,“我答應了他,要帶他的夫人和小兒出城?!?p> “我同你一起?!绷终Z兒滿是焦急,連忙抓住白洛的手。
“不行,北幽城的事必須要有人知道。你們兩個一定要走,這是命令?!卑茁寰o握住林語兒的手,一臉嚴肅盯著錦文。
錦文沉默片刻,似乎也下了決心,“好,我們聽你的。”
“府…長?!绷终Z兒眼神凄楚,宛如在哀求他。
“這些活尸你們也看到了,如果不盡快提醒,我看整個王朝都要陷入萬劫不復,你們倆要做的事的重要性已經(jīng)遠超于我,我事成之后,定會去追你們,不用擔心?!?p> 錦文也伸手抓住林語兒的肩膀:“白洛說的對,我們就這樣做吧?!?p> 林語兒抽噎兩聲,便也不再糾纏。
“時間緊急,錦文我們現(xiàn)在出發(fā),你認為如何?“
“可以?!卞\文點頭,“有密道嗎?”
“沒有。”白洛從包袱里摸出剩下的一些鈴鐺,然后抬了下自己腳,“靠鈴鐺和腿?!?p> “府長,我和錦文發(fā)現(xiàn)日出前這些活尸行動緩慢,我們可以待一天,明早出發(fā)?!?p> “我知道,但是我答應了郭志,今天要拿糧食返回送給他的夫人。”
“不行?!绷终Z兒臉色一變,“錦文之前受傷的腿還沒好,他跑不快!”
白洛這才想到,錦文之前腿受刀傷,第二次打斗的時候傷口又被撕裂。
他眼光落向錦文的腿,也開始猶豫起來。
“沒事,我跑得動。”錦文一臉不在乎,“一點小傷算什么。”
林語兒突然俯身,一個巴掌結結實實的拍在錦文腿上。
“?。 卞\文向后猛跳兩步,一只手按住大腿,臉龐扭曲,眉毛也皺了起來。
“林語兒你這賊婦,要做什么!”
“府長,他這樣,你覺得他能跑嗎?”林語兒沒有理會錦文。
白洛游移不決,在院子里徘徊起來。
一邊是摯友,一邊是承諾,郭志自盡那幕還在白洛腦中沒有散去。他甚至想到就現(xiàn)在自己一人趕回,但是,如若自己遭遇不測,沒有看到錦文林語兒二人安全出城,就算死去也無法心安。
白洛嘆息,心中已做了決定。他一個轉身走到郭志的尸體面前,跪了下去。
“郭志兄,勿要怪我,我向你保證,明日一定返回你家,帶走夫人和你小兒?!闭f罷,白洛雙手合手,十分虔誠。
林語兒和錦文走到白洛身后,雖然他倆有些不明,但也能感受到白洛的承諾之重。
“把他埋在這里吧?!卞\文開口道:“埋在家中雖然有些不敬,但總比尸身在外面承受風吹雨淋的好。”
……
太陽從東升起,由西落下,轉眼北幽城就被蒙上了一層黑霧。
白洛和林語兒并排坐在院里石階上,錦文已在里屋休息。
“我在北幽城幾年,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夜,明明外面還有很多人在活動,但卻又是這樣的安靜?!卑茁迓牭轿萃膺€有細碎的腳步聲。
“他們已經(jīng)不是人了,我的父母去撕咬我的大姐、三弟,甚至連還在襁褓里的四弟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知道?!绷终Z兒凄慘一笑:“我的母親腿腳不便,但卻突然健步如飛向我跑來的時候,我只有害怕?!?p> “他們會用武器,會射箭,還會騎馬,這些他們都能記得,卻不認識身邊最親密的人?!卑茁迳焓謸ё×终Z兒,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
林語兒一怔,也不再顧慮,將頭靠在白洛肩膀上。
“沒有了家,我該去哪里?!?p> “事情做完后,你和我一起去新洛吧,我和錦文的家都在那里,我會照顧你?!?p> “我聽府長你說過新洛,但我從來沒去過,我看周圍的人也不知道這個地方?!?p> “新洛在南方,那里四季如春,比起北幽城,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等你到了就知道?!卑茁逭f到新洛,有些興奮:“那里的草都散發(fā)著香味,如果沒有戰(zhàn)爭,我和錦文現(xiàn)在都應該還在那里?!?p> “錦文和我家相隔三丈之遠,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比他大五歲,可算是他的兄長。我們小的時候,兵連禍結、白骨露野。我家和錦文家的男丁都上了戰(zhàn)場。那個時候,我們不明白,為什么要有戰(zhàn)爭,人和人之間為什么要互相殘殺。”
“直到十年前,戰(zhàn)爭停止,而我們都屬于了南燕王朝的子民后。我才明白,只有強大才能終結戰(zhàn)爭,而強大則是靠著戰(zhàn)爭來一步一步穩(wěn)固?!?p> “想來也是可笑,不要有戰(zhàn)爭的前提就是戰(zhàn)爭?!?p> 林語兒不說話,聽著白洛娓娓道來。
“我和錦文來到這里,也是想盡一份力協(xié)守北幽城。但是現(xiàn)在我看到了,人不是樹木,人有感情、有私欲、有野心,你無法掌控身邊的人。他們可以貪婪、偽善、卑鄙、殘忍,可以視人命為草芥。而我們?yōu)榱朔纯?,也要去奪掉別人的性命。”
“就只是為了活得更好,或者只是活著,但是現(xiàn)在?!卑茁蹇聪蛭萃猓骸澳切┤诉B活著都不能做主?!?p> “興許對他們來說,也是好事?!绷终Z兒輕聲說道:“他們不會對自己的同伴下手?!?p> “不會對自己的同伴下手。”想到林語兒的話,白洛心中突然一陣傷感。
“你和錦文一定要活著?!?p> “你也要…活著?!绷终Z兒心中默念,終究沒有說出口。
夜更深了,錦文突然驚醒,他向屋外看去,兩個背影偎依在一起,在夜晚的微風中,在彷徨的沉寂里,顯得孤獨而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