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城繁華的夜色中，手握橫刀的白磊瘋狂奔跑，路邊的燈火和街景如同一道道殘影，紛紛被他甩在身后。
他神色凝重，呼吸急促，腦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快點，再快點。
在這種近乎瘋狂的狀態(tài)下，他腦中莫名其妙的浮現(xiàn)了月華公主那張嬌媚的容顏。
第一次相遇，雨幕如簾，她眼神幽怨……正旦朝會，她媚眼如絲，像個妖精……浮云閣對飲，她陶然而醉，悲從中來……
一幕幕畫面，從白磊腦中閃過，最后又都轟然炸碎。
白磊猛然從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態(tài)中驚醒，一咬牙，腳步再度加快。
路邊一間包子鋪。
一個白胡子老頭一口口吃著肉包子，一個、兩個……
吃到第五個時，一道殘影從他聲旁一閃而過，帶起的疾風(fēng)差點將包子攤掀倒。
買包子的伙計罵罵咧咧，怕自己剛出爐的包子被風(fēng)吹涼，連忙麻利的蓋上蒸籠。
老頭子卻渾然不覺，只是自言自語的罵了一句，“臭小子，趕著去投胎啊?！?p> 老頭子擦了擦嘴上的油漬，又將雙手在腰間抹了把，然后就準(zhǔn)備拍拍屁股走人。
伙計連忙喊道：“老丈，您忘記付賬了?！?p> 老頭子理直氣壯道：“付賬，付什么賬？”
“您吃了我五個包子……”
老頭子不耐煩的打斷道：“放屁，你哪只眼睛看到老頭子吃了你的包子？”
伙計陪笑道：“老丈你別開玩笑了，剛剛你明明吃了我五個包子，一共五文錢?！?p> 老頭子嗤笑道：“剛剛李明明吃你五個包子，憑什么要老頭子付錢，老頭子又不是那勞什子李明明。”
伙計心知遇到無賴了，這種人好話說不通，得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伙計大聲道：“老丈，你要是耍無賴，我可要報官了?！?p> 老頭子突然刷的一聲，從懷里摸出一把锃亮的菜刀。
伙計嚇得連連后退，“老丈，你這是干什么？有話好好說?！?p> 老頭子把菜刀往旁邊桌上一拍，怒喝道：“干什么？老頭子要自證清白，你不是說我吃了你的包子嗎？老頭子就刨開肚子讓你看看，看看肚子里有沒有包子？”
老頭子神色決然，一手拿起菜刀，一手掀開自己的衣服，儼然有一股“要留清白在人間”的氣魄。
“老丈，不可啊?！被镉媷槈牧?，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道：“刨開肚子那人還能活嗎，鬧出人命，小的擔(dān)待不起啊，老丈你行行好吧，包子錢我不要了，就當(dāng)我請你吃的?！?p> “我呸，老頭子沒吃你的包子，這就刨開肚子自證清白?！?p> “沒吃沒吃，老丈沒吃，小的錯了。”
老頭子還不肯罷休，“老頭子沒吃，那五個包子是誰吃的？”
伙計想死的心都有了，哭喪著臉道：“是李明明吃的啊?！?p> “這就對了，趕緊找李明明去?！崩项^子拍了拍伙計的頭，拿起菜刀，雙手背后，昂頭挺胸的大步離開。
……
摘星樓頂層。
退無可退的月華公主內(nèi)心無比憤懣，原本以為自己這個公主已經(jīng)夠落魄了，沒想到今天居然還要受這等屈辱。
一朝公主被當(dāng)街刺殺，喋血街頭，估計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吧。
想到這些，月華公主凄慘一笑，然后怒喝道：“我堂堂一朝公主，豈能受爾等宵小欺辱？姮姨，生死由命，不用管本宮，去殺了他們。”
花姮娘道：“公主不可胡思亂想，奴婢還頂?shù)米?，只要堅持一時半刻，定會有人來救援?！?p> “來收尸還差不多。”武青山扭頭對一旁的武綠水道：“傻大姐，還記得弟弟交給你的任務(wù)嗎？”
武綠水嘿嘿傻笑一聲，接著直奔花姮娘而去。
花姮娘擋在月華公主身前，堅決不肯退讓一步，以雙手做刀，迎戰(zhàn)武綠水的鐵拳。
兩人都是宗師境，武功路數(shù)卻大不相同。
花姮娘的手刀是以點破面，講究技巧；武綠水的鐵拳則是大開大合，一力降十會。
花姮娘行動敏捷，身法靈動；武綠水氣血充沛，體魄強悍。
兩人各有千秋，若是放開手腳廝殺，很難說誰勝誰敗，但花姮娘現(xiàn)在要保護(hù)月華公主，在打斗時無疑要處于劣勢。
兩人來來回回已經(jīng)過了幾十招，武綠水身上出現(xiàn)了大大小小十幾道傷口，血水早已將她破爛不堪的衣服浸透，她卻渾然不覺，甚至還在嘿嘿傻笑。
花姮娘更慘，她嘴角流血，臉色慘白，胸前和手臂的骨頭斷了好些，五臟六腑也受傷不輕，若不是靠著一股氣撐著，早就昏死了過去。
月華公主死死咬著嘴唇，最后閉上眼，不忍看這一幕。
武青山眉頭微皺，忍不住道：“我的傻大姐，再打下去你的血就要流干了，把她丟到一邊就行了，弟弟要殺的是她背后的女人?！?p> 武綠水聞言嘿嘿一笑，突然大步向前一跨，任憑花姮娘的手刀刺中自己的肩膀，然后一把抓住花姮娘的兩條手臂。
被如同鐵箍般的手抓擒住，花姮娘心生絕望，沒有自己的保護(hù)，月華公主危矣。
不能離開公主身前半步，絕對不能。
“滾開！”
花姮娘雙手驟然發(fā)力，五指大半都插入了武綠水肩頭，她甚至能感受到武綠水的肩頭骨。
武綠水眉頭緊皺，咿呀呀亂叫，雖然感受到了鉆心的疼痛，卻也沒松手。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之時，一旁的武青山突然躥上前，一把抓住月華公主的肩膀，將她從花姮娘的背后拉了過去。
“公主……”
花姮娘萬分緊張，卻無法掙脫武綠水的雙手。
武青山一把掐住月華公主的脖子，對著武綠水喊道：“傻大姐，可以停了。”
武綠水嘿嘿一笑，松開花姮娘的手腕。
花姮娘抽出插入武綠水肩頭的手刀，顧不得鮮血四濺，只想沖過去救下月華公主。
她剛邁出一步，就聽武青山笑呵呵道：“你再走一步，我就掐死她?！?p> 花姮娘停下腳步，焦急萬分道：“懇請不要魯莽，只要公主無恙，你有何所求我都答應(yīng)。”
武青山笑道：“都說了我是來殺人的，難道我就那么不像一個刺客嗎？”
花姮娘苦苦哀求道：“你做刺客不就是為了錢嗎，一萬兩夠不夠，不夠就是十萬兩，一百萬兩也行，求求你千萬不要傷害公主?！?p> “閉嘴?！痹氯A公主怒喝道：“花姮娘，你是母后的婢女，普天之下除了母后和先皇，你對誰也不用客氣，別再作賤自己，他們是不會放過本宮的。”
“公主……”花姮娘吐出一口鮮血，直接歪倒在地上，明明身受重傷，卻還努力抬起頭，淚流滿面的看著月華公主。
被掐得漲紅了臉的月華公主，冷眼看向武青山，“本宮想知道是誰要殺本宮？”
武青山癟了癟嘴，“我只能告訴你他們是一群瘋子?！?p> “無所謂了，反正天下想要本宮死的人多了去了，可惜不能和那個敗類一起死。”
“確實可惜?！蔽淝嗌秸f完，一把抓起月華公主的肩頭，就那么隨手一扔，月華公主直接被甩出了欄桿外。
月華公主身體后仰，如斷線風(fēng)箏一樣落向地面。
她嘴角翹起，笑著看向璀璨的星空，然后閉上雙眼，兩行淚水悄悄滑落在臉龐。
這一刻，所有的愛恨情仇都煙消云散了，一身輕松。
“公主……”
花姮娘發(fā)出一聲凄慘喊叫，整個人如同利箭一樣沖了出去，可有一道身影卻沖在了她的前頭。
這道身影極快，快到看不清來人是誰，更看不清他的動作。
他就這么極速的躍過欄桿，一只手抓在欄桿上，一只手甩出一根繩子，繩子如金蛇纏桿，纏住了月華公主的一只手臂。
然后，他猛然拉動繩子，月華公主整個人向上一竄，被他摟住蜂腰，抱在身側(cè)。
當(dāng)他正想翻過欄桿時，他抬頭看到一把劍懸在他的頭頂。
最后，他就這樣抱著月華公主掛在空中。
月華公主癡癡地看著他的側(cè)臉，覺得自己若是沒死，就是在做夢。
他，居然真的來了。
他不是白磊還有誰。
白磊神色凝重，抬頭和眼前這個黑衣人大眼瞪小眼。
白磊苦笑，這是要玩兒完嗎？
武青山也在笑，笑容得意。
兩人就這樣相視對笑，誰也沒開口說話。
“公主……”
花姮娘驚喜交加，剛想上前，就被武綠水一把勒住了脖子。
武青山好像也知道“反派死于話多”的定律，擺明了打死不開口，就是對著白磊笑個不停。
白磊心說那老夫來說兩句吧，就算是死也得留下遺言不是。
白磊咧嘴一笑，“武青山，你好！”
武青山一愣，扯下臉上的黑布，接著捧腹大笑，笑夠了才開口道：“我真的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雖然我絞盡腦汁想要將你們倆一起弄死，可我真沒奢望有這么有趣的一幕。”
白磊苦笑，“我也沒想到，就是沒剎住車?！?p> 武青山眼淚都笑出來了，他示意白磊繼續(xù)說，最好一直說到無力支撐，然后兩人一起掉下樓去摔死。
白磊繼續(xù)道：“武青山，我猜你不是梁王的貼身護(hù)衛(wèi)那么簡單？”
武青山點頭，“繼續(xù)?！?p> “其實我們是同道中人，你是壞人，我是江湖敗類，我們大可不必自相殘殺，我可以考慮加入你們，不過你得先給我介紹一下你們組織的福利。”
武青山搖了搖頭，“我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我是壞人不假，但你不是，我第一眼見你，就知道你是好人，所以我才想殺你，懂了嗎？”
感覺到有縷縷熱氣吹響臉頰，白磊突然扭頭瞪著月華公主道：“信不信我把你丟下去？”
月華公主嘟著嘴道：“不信?！?p> 白磊無語，用力在她腰間掐了一把，扭過頭對武青山道：“不好意思，這娘們兒太黏人，剛剛聊到哪兒了？哦，對了，你問我懂不懂？其實，我不是太懂了，我做夢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好人，你如何確定我是好人，你能解釋一下嗎？”
白磊剛說完就感覺自己大腿一陣生疼，月華公主這娘們兒在報復(fù)他。
武青山對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情罵俏絲毫不在意，他用劍拍打著白磊的腦袋，說道：“第一次見面，梁王讓我故意趕著馬車去嚇唬你一下，當(dāng)時那種情況，像我這種壞人，一怒之下大概會連人帶馬一起殺掉，普通人則是唯恐避之不及，但你既沒有動怒，也沒只顧自己的安全，而是選擇控制受驚的馬匹，很顯然，你是怕受驚的馬車傷到其他人。
我看得出你是發(fā)乎本心才這樣做的，你這種第一時間總是在為大多數(shù)人考慮的人，絕對是好人，而且還是大好人。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想弄死你，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有這種感覺，或許就是江湖上說的正邪不兩立吧?！?p> “沒想到我的真面目居然被你這個壞胚看穿了?！卑桌谛Φ溃骸澳憧次腋倪€來得及嗎？改正歸邪后，我就立馬加入你們?！?p> “來不及了，雖然我很想再看看你這張討人厭的臉，但這里的動靜已經(jīng)被人注意到了，還是快點弄死你們，以免節(jié)外生枝?！?p> 武青山說著，劍尖一點點刺向白磊眉心。
白磊一臉無辜道：“給個機會吧?！?p> 武青山冷笑，手腕緩慢移動，劍尖已經(jīng)抵住了白磊眉心，眉眼之間一絲絲鮮血慢慢滲出。
月華公主癡癡地看著白磊，輕聲道：“后悔嗎？”
白磊心中驚恐交加，哪有時間回答這個無聊的問題，要說不后悔，他自己都不信，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
難道今天真的要死在這里？
老夫的主角光環(huán)呢？
武青山突然收斂笑意，整個人變得異常陰冷，手腕突然一用力。
白磊腦中一片空白，眼看劍尖就要刺穿自己的頭顱，突然，一道白虹破空而來，直接穿透了武青山的胸膛。
武青山身體一滯，有些茫然的環(huán)顧四周，最后咧嘴一笑，嘴角汩汩流出一縷鮮血。
白磊也有些茫然，好在求生本能讓他冷靜了下來。武青山的劍尖離開眉心那一刻，他便抱著月華公主快速躍過了欄桿。
武青山搖搖晃晃后退幾步，單膝跪地，長劍杵在地上，抬頭看向白磊，“白磊，你這種好人真難死?！?p> “弟弟……”
武綠水松開花姮娘，呼喊著跑向武青山，一個勁兒的擦拭著武青山嘴角的血跡。
花姮娘見月華公主沒事，長舒一口氣后，昏倒了過去。
這時，白江等人終于姍姍來遲。
“你們幾人護(hù)送公主回府。”
月華公主突然挽起白磊的手臂，嬌嗔道：“我不回去?！?p> 白江等人或環(huán)顧四周，或裝聾作啞，好像根本沒看到這一幕。
白磊冷著臉，一把把她推開，“別太過分，滾回家去。”
“哦。”月華公主滿臉幽怨。
白江、白子和白才留了下來，其他幾人帶著月華公主和受傷的花姮娘離開。
“說出你知道的一切，我可以不殺你?！?p> 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這回是白磊居高臨下，舉刀指著武青山。
武青山?jīng)]理會白磊，看著眼前的武綠水道：“我的傻大姐叻，咱們都要死了，以后沒雞吃了。”
“弟弟……”武綠水哭的稀里嘩啦，手忙腳亂的幫武青山擦掉血跡。
“武青山，我可不會有你那么多廢話，我再問一次，你背后的人是誰？”
武青山咧嘴，突然道：“我想吃雞，去弄只燒雞過來，不能太燙。”
白磊氣炸了，“你特么……好，讓你做個飽死鬼?！?p> 白子很快弄來一只燒雞。
武青山接過燒雞，擰下兩只雞腿，然后將雞架丟給了武綠水，“傻大姐啊，弟弟我陪你吃最后一次雞。”
“弟弟……”
武綠水抱著雞架，哭得稀里嘩啦，她雖然癡傻，卻不會什么事也不懂，她知道武青山是她的弟弟，她知道弟弟受傷了，她感覺自己最愛的弟弟要離她而去。
武青山把一只雞腿丟個白磊，“你也看出來，我這個姐姐就是個傻子，我死了以后也沒人照顧她，我本想帶著她一起死，但現(xiàn)在我有個更好的想法?！?p> “你想讓我替你照顧她？”
“別把我想的那么不知好歹，只要讓她活著，給你做牛做馬都行，當(dāng)然，要是能時常給她一只燒雞，那就更好了?！?p> “你不怕我反悔？”
“你是好人，你也不會跟一個傻子過不去?！?p> 白磊想了想道：“好，我答應(yīng)你?！?p> “來，我們一起吃雞?！蔽淝嗌脚e起雞腿，示意白磊一起。
武綠水到底是癡傻之人，見武青山吃著雞腿，突然就破涕而笑。
白磊兩口擼掉雞腿，問道：“你最好快點，別等下說道重要地方，突然一口氣上不來?！?p> 武青山將油膩的手掌在武綠水頭頂抹了抹，武綠水開心的嘿嘿傻笑。
這一幕，讓眾人看得嘴角抽搐，心里卻不約而同發(fā)出一聲嘆息。
武青山深呼一口氣道：“其實我知道的也不多，十多年前一個老家伙覺得我們兄妹很有練武天賦，便收留了我們，還教會我們武功。相信你也猜到，我就是他們手中的一把刀而已，職責(zé)就是幫他們清楚麻煩。
至于為什么待在梁王身邊，為什么要殺月華公主，我是真不知道?！?p> 白磊皺眉道：“他們是誰？有何目的？
“他們自稱客棧，客棧里有高高在上的掌柜，也有我這樣負(fù)責(zé)跑堂的伙計，這間客棧不是誰都能住，是他們想讓誰住就讓誰住。
這座客棧就是天下，他們就是一群想將天下玩弄于鼓掌的瘋子。”
白磊氣笑了，“難怪你目空無人，原來整個天下都是你們的囊腫之物??！”
“你這么說還真有點道理，不過你別不信，據(jù)說一百多年前他們就出手過，天下至今不統(tǒng)一，就是他們的手筆，教我功夫的老家伙說這是制衡之術(shù)，要讓各國之間相互制衡，還說這是錯的，這次他們要讓天下大統(tǒng)一。至于信不信，你看著辦?！?p> 白磊不置可否，“那老家伙是誰？”
“他自稱二掌柜，其他的我也不知道。”武青山頓了一下，“這幾年和我聯(lián)系的是一個叫馬先生的人，也就是他傳信讓我殺了月華公主，看樣子他很受器重，或許已經(jīng)當(dāng)上掌柜了。你別問我客棧里有多少個掌柜，這個我真不知道?！?p> 白磊心中如同驚濤駭浪，這個馬先生是否就是當(dāng)初天津衛(wèi)的馬先生？
“就這么多了?！?p> 武青山咧嘴一笑，嘴角鮮血淋漓，他撫摸著武綠水亂糟糟的頭發(fā)，指著白磊道：“傻大姐啊，弟弟就要死了，那個和我們一起吃雞的混蛋以后就是你弟弟，他會給你吃燒雞，你要聽他的話……”
武綠水茫然的看向白磊，又看向武青山，嘴里咿呀呀不知在說什么，只能聽到弟弟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