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圣聯(lián)盟,“銅礦鎮(zhèn)”切賽奧。
一只蒼蠅嗡嗡的飛行著,掠過那聚集在一堆已經(jīng)剩不下什么生物組織部分,只有些風干的肉絲的尸塊上產(chǎn)卵的同類們,向著自己那巨大的雙眼、無數(shù)的眼珠所捕捉到的目標飛行而去。在那六千個以上的小型眼球所組成的復眼之中,那大自然所賦予的奇跡的無數(shù)視覺器官捕捉到了那個目標——那是比起這些已經(jīng)漸漸風干,被啃噬得不剩下什么的骨頭架子來說,要豪華更多的腐朽尸塊,那些因為腐爛而變得軟化黏膩的肉塊,仍舊保留的內(nèi)臟,正是最好的產(chǎn)卵之地。
不過,以這低等生物那有限的知性而言,它尚且無法理解、無法思考一個問題。
那就是,為何那堆尸塊會仍舊保持完整?
所以,在飛往那堆肉塊的過程之中,這可憐的蟲子失去了一切的生命力,那少得可憐的活力與知性被抽離出來,消散于無形的大氣之中。
唯有那肉塊之中,一枚蒙著白翳的眼球,依舊帶著怨氣的凝望天空。
維克密林邊緣,馬車之中。
法雷爾正咬緊了牙關——這并不是因為他怕痛要這樣,畢竟之前面對凱夫拉那能擊垮薩爾拉斯的痛苦他也撐了下來,而是因為現(xiàn)在在馬車之中進行的緊急手術,實在是讓他看著都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在隱隱作痛。
那是米莎在給索菲婭做緊急的處理。
幸運或者不幸的是,凱夫拉的拳力太過兇猛,以至于索菲婭的手臂斷面還稱得上是整齊,雖然不是用刀斧切砍那樣的平整,但也絕不是那種混雜碎骨、韌帶和肌肉束的凄慘景象。
但不管怎么說,看到那自小臂以下不翼而飛的整個手掌和多半個手腕,看到那些斷裂刺破體表的白森森的骨骼碎片,還有刺在其中的金屬碎片,法雷爾都覺得自己的手臂都在痛,實在難以想象索菲婭是如何硬撐下來的。
米莎正用自己的刀刃將那些深深的刺在肌肉之中的金屬碎片剔除出去——有些碎片刺的太深太深,她還不得不劃開肌肉把它們挑出來,每當那閃爍寒光的刀刃落在血肉之中,索菲婭抓住馬車扶手的手指就收縮的更緊,令那木質(zhì)扶手發(fā)出吱吱呀呀的慘叫聲。在這樣的痛苦之中,這個有著褐色頭發(fā)的斯拉夫女人居然依舊沒有昏迷過去,甚至還保留著一定的清醒,在指導米莎該從哪里繼續(xù)切割。
米莎身上已經(jīng)濺滿了血,分不清是索菲婭的血還是她自己手臂上那些仍在流血的傷口中的血,但她那纖細的手指卻沒有顫抖,穩(wěn)定的持握著刀刃。
法雷爾知道,這少女其實仍在害怕。
只是,局勢不容許她表露出來。
等到那些金屬碎片被剔除,索菲婭的手臂也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灰白的顏色——失血過多,如果擺在原本的世界,這手臂就已經(jīng)失去活性,基本只能夠再進行截肢了,但在阿卡迪亞世界之中,勇者們還有辦法保住她剩下的手臂。
首先要做的,是擠壓那枚眼球——那枚賢王所獎勵的魔法道具,只要擠壓就能夠流出可以治愈傷口的【咒眼】,在這個世界派上了大用場,雖然不能夠直接治愈這種斷臂的重傷,但卻可以讓傷勢大致穩(wěn)定甚至痊愈個七七八八,讓傷口不再流血,如果丟在原本的世界,這就是能夠輕而易舉的粉碎人類醫(yī)學體系的重磅炸彈。
但只是這樣,依然無法解決手臂失血過多快要壞死的現(xiàn)狀。
所以,法雷爾大膽的嘗試使用了【虛龍·氷面鏡】的二次覺醒能力【命結(jié)】。誠然,在和凱夫拉的戰(zhàn)斗中這種能力根本毫無用處,但法雷爾大膽的將其能夠汲取、儲存和釋放生命力的性質(zhì)嘗試著施加在友軍身上,從而能夠為手臂直接注入生命力。
但命結(jié)所制造的血色冰晶可并非憑空生成,那是需要從活物身上汲取的。
在他握著薙刀,說出自己的想法之后,一只粗壯的手臂從另一架馬車上伸了過來。
“用我的?!?p> 薩爾拉斯用理所當然的態(tài)度,讓法雷爾從他身上奪取生機。
于是,一道連接著兩人手臂的血色冰晶,就如同是在法雷爾家鄉(xiāng)的輸液管一樣連接了起來,將生機注入那條手臂,以保全剩下的肢體。
勇者們沒有談笑,幾乎人人帶傷、要么就是以太枯竭的狀態(tài)實在不適合說笑,法雷爾也只是給米莎打著繃帶,觸碰到那微微顫抖的手臂和傷口時,一種被鉤鎖抓住心臟攪動的痛覺更是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之中。
這次的行動,實在可以說是一次慘敗。
甚至于,他的心底都浮現(xiàn)出了“幸好全員到來,否則來這里的人全都會死”的想法。
體內(nèi)趨近于枯竭的以太,那不知道是否是幻覺的仿佛活物一般微微蠕動的黑鎧甲,都讓法雷爾心里蒙上了一層陰翳,但偏偏是在米莎面前,他只能夠強撐著露出一切都好的表情,讓失血不少,手腳發(fā)軟的少女靠在自己的腿上休息。
馬車如此行進著,向著維克城的方向。
維克密林邊緣。
藉由背后用魔法道具所制造出來的風之旋渦,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拇A⒂诳罩械亩耍谠茖又?,俯視著那正在奔馳疾行的馬車。
在那馬車之上的,正是全靠運氣得以逃離出光月城坍塌范圍的那些新晉勇者們。
身周懸浮著一柄光焰四散、散發(fā)圣潔光芒與飄散斑駁光點的修長鐮刀的男人,略微有些不快的挑了挑自己的眉頭。
他身上所彌散而出的氣息,與黑潮刺客津上亦或者霜龍的米洛爾相比要更加凝實凝練,相比之下他身邊的那名斷臂僵尸,不論從什么方面來看,都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凡人變成的僵尸罷了。
“計劃本來可以說一切順利?!?p> “沒能捕獲到凱夫拉的肉身作為您的肉身,實在是非常抱歉......”
男人以有些謙卑的語氣如此說著,但那名僵尸甚至都懶得回答他,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就仿佛壓根沒在乎這人在說些什么一般。
“不過,這也無關緊要。”
“這個距離,不會太過危險......”
男人只是如此自顧自的說著,他露出的雙手都戴著詭異的肉色手套,若是仔細去看,甚至能夠從那手套之上看到不斷蠕動、仿佛人類扭曲面容的花紋,而在其手背之上,一個緊閉雙眼、面容安寧祥和的年輕女子的紋樣格外顯眼。
從他的只言片語之中,似乎都能夠推斷出,此人正是一手推動了光月城覆滅的背后元兇之一,他的目的似乎竟然是讓凱夫拉徹底化為無知無覺的僵尸,將其千錘百煉出來的強大肉身當做是某種意志的載體——而勇者們則破壞了這個計劃,以至于雖然光月城已經(jīng)覆滅,那被壓制在城塞之中的尤薩之浪潮的殘余裂隙依然沒能脫困,連凱夫拉也因為恢復神智而自毀了肉身,把整座城堡沉到地下,與浪潮的殘余力量拼了個同歸于盡。
只是,他并不如何擔心的樣子。
“沒關系,只是......多費些手腳......”
他喃喃自語說著,那柄鐮刀旋即飛轉(zhuǎn)起來,化為一抹肉眼不可見的璀璨光輪。
“【凈海流離】......”
從其口中所吐出的神器之名,若是那位在三圣軍演之中,被勇者們以計謀所擊敗的百夫長艾斯隆聽到,這因為自己的姐姐被神器“背叛”而戰(zhàn)死,自此對所有勇者都有著仇恨憤怒的戰(zhàn)士,自然就會知曉一切。
這飛行于天空之上,一手策劃光月流覆滅的人,就是在他孩童時期,當著他的面奪走了他姐姐的神器的男人。
而那描繪于其手背之上的女人面容,與艾斯隆有著四五分的相似之處。
男人只是如此,露出了一個微笑。
“來,擊沉他們吧。”
神器【凈海流離】,第四次覺醒能力......
【無數(shù)世界諸國土】。
這柄神器之本體,并非割除生命、收割首級的殺戮之器——其雖然呈現(xiàn)出鐮刀之外形,但其實真正核心之部分乃是作為刀柄的彎曲握把,與其說這是用來殺戮、破壞的武器,倒不如說這是能夠拂走人心之中的塵埃、驅(qū)除人心之中的丑惡的凈化之器,其刀刃本意并非為戰(zhàn)斗而誕生,這也正是使用此鐮刀的那位女性勇者能夠獲得【慈悲之鐮】的稱號的原因。
但這第四次覺醒之能力,是連其原本的勇者也未能突破至的地步、是其生前也不能到達的層次,原本名為【無數(shù)世界諸國土】的能力,是能夠操控一片領域之中的一切塵埃,使其不再能夠蒙蔽人之雙眼,解除巨大范圍內(nèi)的精神污染、精神操控現(xiàn)象的絕妙能力,可以說只要有此能力在手,就能夠?qū)⒏蓴_到自己思考的一切外在雜亂思緒都如同塵埃一般拂去。
但若是再進一步的話,自然也能夠?qū)⒛切┱媲械母蓴_到自己的——存在于真實世界之中的塵土,也一并拂去。
在其領域之中,一切被視為【塵土(妨礙)】之物,都能被此鐮刀拂去!
抵達男人的這個層次,他甚至已經(jīng)能夠?qū)⒅l(fā)揮到影響真實世界之中的物質(zhì),這正是他可以在那城堡坍塌之中全身而退的底氣所在......
——也就是說,即便凱夫拉將整座城堡震垮埋葬于地下,對于這能夠“拂走”真實物質(zhì)的神器來說,也不過是他多費些手腳,多耗費些時間,把那些掩埋于其上的土石巖塊吹走罷了。這雖然相當麻煩,但卻并非是做不到的事情。
因為失去了活著的凱夫拉的光月城,對于他來說只是個多上了幾道閂的盒子。
不過,在開始挖掘光月城之前,他還是打算對這些攪亂自己計劃,弄得自己又要多費周章、多耗精力的家伙,給予一點致命的教訓。
他的目光,像是能夠穿透周遭的一切。
然后,定格在了某個方向之上。
“嘿?!?p> 如此輕笑了一聲。
隨后,隨著暴風的渦動盤旋,他那身軀陡然加速爆射而出,化為一道撕裂大氣的利箭——在其全力以赴開足馬力驅(qū)使的魔法道具【颶風眼】的加速之下,他只消幾個呼吸就能夠飛到勇者馬車的前方,然后甚至都懶得和這些家伙說上一句話發(fā)發(fā)自己的牢騷,男人“啪”的一合手掌,隨后雙手慢慢分開。
在某個世界的神話之中,名為摩西的先知帶領著族人逃離外族人的奴役,奔向他們所向往的新生活。
只是,在逃到海岸邊的時候,鋪天蓋地、無邊無際的大海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冷漠的笑著、乘坐著黃金馬車而來的奴隸主,就在其后不緊不慢的追著。
于是,先知舉起了手杖。
那片大海隨即分開。
現(xiàn)在,在勇者們眼前,自己腳下的大地,就如同神話之中,被先知所祈禱而來的神力所分開的紅海一樣,在吱呀吱呀的破裂聲中、在巖石墜落的粉碎聲中、在無數(shù)土壤瓦解的沙沙聲中,重力似乎背叛了他們,一道貪婪的、丑惡的巨大傷疤、或者說巨大的嘴,就在大地之上張開。
天空、就在這個瞬間離開了他們。
一切的掙扎、一切的努力、一切的憤怒、一切的驚訝都沒有了意義。
約拿·法雷爾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嘶啞難辨的咒罵聲,拼了全力的在那失重的墜落之中抓住視野之中可見的一抹白色衣衫,把那渾身是干涸的血液的少女往自己懷里攬去——
然后,無窮無盡的黑暗就吞噬了他的意識。
“??!?p> 男人雙手合十。
那兩道開裂的大地隨即合攏,速度之快以至于撕裂、倒塌的樹木和巖石都來不及墜落得太深,只是被鑲嵌在大地之中,那泥土、那巖層又并未停下自己的腳步,擠壓、碰撞、摩擦、交錯,在這的裂口之中留下無數(shù)叫人骨骼發(fā)酸的破碎斷裂聲!
最終,這大地開裂所留下的痕跡,不過是橫貫在大地之上的,一道足足將近一公里的傷疤,這些傷疤由斷裂的樹木、粉碎的巖石、隆起的泥土和涌出地面的泉水所組成,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屬于天神的手掌曾在這片大地之上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裂口,然后又簡單粗暴的把這被撕開的部分按了回去一般。
就算是再怎么樣,被這兩道大地夾在其中的生靈,恐怕除了蠕蟲一類微小柔軟、能躲藏于松軟泥土之中的生物,都難以活命了。
男人甚至都懶得再多看一眼,自身后噴涌出更多的氣流,帶著他和那名斷臂的僵尸,飛往了光月城原本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