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乾他們住客棧，第二天還要玩一早上再回去，汝三水帶著阿寶回家。
趕車的師傅是梁家的老伙計了，不知怎么，算時間應(yīng)當(dāng)快要到梁家了，卻好像還在荒野外。遲遲不到家，阿寶忍不住說：“阿姊我想小解?！?p> 汝三水看阿寶很急的樣子，招呼車夫停一下，叮囑阿寶：“就在這邊上草叢，不要走遠(yuǎn)，快點回來，天色已經(jīng)暗了。”
阿寶點點頭，汝三水扶著他下馬車，他就走進(jìn)路邊灌木和雜草叢生的地方去。汝三水環(huán)顧四周，此時正春季里，樹木應(yīng)該都蔥郁，但此處不知是不是因為夜深的緣故，看著倒很蕭索。滿月從東邊斜上梢頭，天上星斗無幾，連月色都讓人覺得有些黯淡。
汝三水：“師傅，這里是哪，怎么還沒到梁家渠？”
車夫跳下車，前后看看，抹了把額頭的汗：“我知道了，天色晦暗不清，之前沒有注意到岔口，我們馬車兜遠(yuǎn)了?！?p> “師傅，您在梁家做行腳活計，走這路走了很多年了，應(yīng)該沒人比您更熟。怎么偏偏今日會多繞了這么多路呢？”
車夫坐回車上：“我也不知道，有點邪乎?！?p> 阿寶很快就回來了，馬車重新出發(fā)，這一次沒有再出岔子，過了一會汝三水就看見熟悉的縣城路段了。應(yīng)該是這一天玩得累，阿寶安心之后，伏在汝三水腿上睡著了。
等回到梁家，已經(jīng)夜深，各院各戶都已入眠。宗祠正堂里還亮著燈火，汝三水就尋著燈火去祠堂。沒出她意料，是梁云舒在等兩人回來，時俊先生也陪著她一直未睡。
“寶兒，你回來了。爹娘說你們肯定要住客棧了，但是我說不會，你答應(yīng)晚上帶阿寶回來的，不會改主意?！?p> “抱歉，阿姊，我們路上走岔了，回來晚了。你一定特別擔(dān)心阿寶?！比耆е毿÷曊f。
梁云舒接過熟睡的阿寶:“沒事，你早點回去休息吧，爹娘早歇下了，今晚我?guī)О毣匚覀兎坷??！?p> 天氣越來越暖，汝三水剛換的薄被，她草草洗漱就裹著新被子睡了，本來應(yīng)當(dāng)睡得舒服的，可這一晚汝三水睡得并不怎么踏實。
她反反復(fù)復(fù)夢見以前的事情，夢見汝家父母在塌前哄她入睡。還有一些夢境，好像是她自己在做的事情，但是那樣子雷厲風(fēng)行的，又不像她的性子。
最后她夢見一幅浮生圖卷，徐徐展開在她的面前。畫卷上方是諸神慈悲端坐，中間描繪的是凡人行走天下，下方是惡鬼奔走地獄之中，熊熊燃燒的輪回業(yè)火糾纏著惡鬼，火勢從地獄低端一直燒到人間，蔓延到天界。她知道自己見過這個圖案，但是在夢中根本想不起來。
畫中的火燒到了畫外，灼熱的氣息使她感覺十分煩躁，她希望天神降下甘霖，可是神依舊那樣平靜地端坐著，慈悲地看著天下苦樂交集，好像這火，本該如此肆虐，直至燒盡蒼生萬物。
汝三水伸出手，想要撲滅那火，卻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正在化為灰燼。她立刻從夢中驚醒。
醒來的時候天還沒大亮，她勉強(qiáng)又瞇了一段時間。她覺得是被子曬太多太陽，有些燥，所以做了這樣的夢。她從起床，這一整天的狀態(tài)都不太好，一直渾渾噩噩。
梁乾回來之后沒有來找她，阿寶也沒有。直到下午，梁云舒焦急找到汝三水。
“你知道阿寶怎么了嗎？他今天一直昏睡，到現(xiàn)在都沒有醒。爹娘找過大夫，大夫卻沒有辦法?！?p> 汝三水驚出一身的冷汗，突然腦子清醒了不少：“什么叫到現(xiàn)在沒醒？”
“原本覺得他累了，讓他睡一早上也沒事，就沒喊他起來。中午我出去了一趟，下午回來以為能見他在院子里玩了，結(jié)果阿娘說阿寶一直叫不醒，沒有發(fā)熱，請來的大夫也說脈象好好的，沒有生病沒有中毒。阿娘查看過他身上也沒有傷，什么事都沒有，可是他還在睡，怎么喊都不醒?！?p> 梁云舒攥緊了汝三水的手：“寶兒，我實在不知道怎么辦了才來問你……他昨天可是碰了什么不好的東西？”
“不好的東西？”汝三水低著頭拼命回想：“酥糖？我和他都吃了，櫻桃？我們?nèi)齻€都吃了啊……寺里也不會碰到不好的東西，行程一直是一樣的……行程？”
汝三水猛的抬頭：“昨天迷路的時候，阿寶下車解了手。會不會是那個時候看到什么臟東西了……”
她越回想越確信，只有那個時候阿寶不在她視線內(nèi)，眼淚急得一下子流出來：“怎么辦，阿姊，怎么辦，是我不對，我應(yīng)該讓他先忍忍的……那個地方車夫都說邪乎，我怎么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梁云舒也心慌意亂，卻還安慰汝三水：“你不要急，千萬不要急，如果有這種可能，我們就去請示阿爺，讓方士來驅(qū)邪?！?p> 阿寶已經(jīng)送到他娘親也就是梁二爺夫人房里，汝三水跟著梁云舒去看阿寶。二夫人坐在堂間，衣服素凈但雍容華貴，四旬年歲儀態(tài)依然很端莊，可是臉色看上去比梁云舒還憔悴幾分。她見她們來了，拉梁云舒到一旁詢問。
阿寶睡在那里，呼吸很平穩(wěn)，面色也紅潤，甚至夢里很安心的樣子。汝三水走進(jìn)里屋，坐在床側(cè)，拿起他的小手，溫?zé)彳浐?，一切看上去都很好。她搖搖阿寶，喚道：“小男子漢，該起來了，你不是還說要陪阿姊玩？”
阿寶沒有聲音，只是安靜地睡著，吐息綿長。此時他那紅潤的面色在汝三水眼里，倒正常地讓她覺得詭異。
二夫人走進(jìn)來站在汝三水面前，她們目光對上，二夫人抬起手，給了汝三水一巴掌。
梁云舒驚呼：“娘？”她趕緊跑進(jìn)里屋，拉起了汝三水。
汝三水抿緊唇，輕輕推開梁云舒的手，低下頭，眼淚落在嫩青的鞋面上，暈開成朵朵深青的花，她小聲喊道：“舅母?！?p> 二夫人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語氣平穩(wěn)：“你看到云楠的樣子了嗎？你怎么還有臉喊我舅母？只讓你陪云楠出去玩一天，你就帶著他深夜晚歸，甚至于讓他一個人在荒郊野外鉆野草叢，不知道碰到什么邪物，就一直昏睡整天。我問你，如果他從此醒不來，你還有什么臉面繼續(xù)待在梁家？”
梁云舒拉娘親的胳膊，想開口勸什么，也被拂開了。二夫人還在強(qiáng)壓著怒氣，聲音已經(jīng)有些抖：“梁家嫁出去的女兒，本來就已經(jīng)不再是梁家的人，你更是撿來的不知出自哪里的野種，怎么有臉喊我舅母？因為梁老爺子垂青，你就真的指望能仰仗這點福分，犯下什么錯事都能回轉(zhuǎn)，連老爺子嫡出的孫子梁云楠，都可以不上心，都可以比得上你姓的這個汝字嗎？”
汝三水也渾身發(fā)抖，一句也不敢反駁。余光看著阿寶，這個乖巧可愛，平日里最黏她的孩子。她心里越想越愧疚，心一動就跪了下來：“是我的錯，錯都在我，阿寶他一定可以醒的，他一定會沒事的……如果他醒不來，那我……那我……”
她想說，那我就離開梁家，這個太輕了，又想說，那我去陪阿寶一起，又或給夫人為奴為婢贖罪，怎么說都覺得不是合適的意思，囁呶好一會也說不清楚，急得眼淚落得更厲害：“我去找家爺，請方士來，一定可以救阿寶的……”
門口傳來梁二爺冷冰冰的聲音：“輪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