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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三娘

12、早夭

孑三娘 既云胡 2158 2019-11-13 14:30:00

  梁云舒騰地站起身,四下張望。阿寶怎么會不見呢?不會有人來抱走他的,即使帶走也該和她知會。難道是阿寶醒了?

  想到這里,她沖出門外,果然看見阿寶正光著腳丫,邁步走出天井,她驚喜地呼喚阿寶,忙追上去。可是追出院子也沒追上他。

  太快了,為什么會跑的那么快,那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速度。那個小小的背影讓梁云舒覺得分外陌生,好像有什么別的東西占據(jù)了梁云楠的軀殼。她覺得哪里都不對勁,但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

  她心臟跳得厲害,太害怕了,只覺得好像有什么在牽引著阿寶,讓他奔赴兇險(xiǎn)的地方,甚至直接奔向死亡。

  必須攔住他,不能讓他走。她掀起衣裙,拼命跑起來,終于在這條巷子的巷口攔住了阿寶。

  阿寶的確是醒著,但是很茫然地盯著前方,掙扎著還是想往前跑。他眉間的朱砂此刻是發(fā)黑的。梁云舒壓制著他的反抗,很努力地把他抱起來。

  雙腳離開地面的一瞬間,好像失去了什么連結(jié)的媒介,他終于不亂動了,任由她抱著。

  她想了想,覺得自己一個人處理不了現(xiàn)在的狀況,于是向最近的院子走,那是梁乾的院子。梁乾被她喊醒,見了阿寶無神的情況也拿不定主意。于是讓她帶著阿寶還是先回祠堂,他去找巷子另一頭住著的方士。

  阿寶被梁云舒放回小塌上,兩眼無神,直勾勾地盯著房梁頂。外邊沒有雨的干雷,接連打了三個,房內(nèi)忽明忽暗。

  梁云舒試著喊了兩聲,很久之后,阿寶像回過神一樣,茫然地看了一眼梁云舒。

  “阿姊……”

  他呢喃地喚了一聲。隨即又閉上眼,依舊昏睡過去。

  方士趕來之后,只確認(rèn)了阿寶眉間手心和腳心的朱砂,再沒有做別的事情。

  “羅剎在招他,準(zhǔn)確地說是他被吃掉的精魄在招他。因?yàn)榫遣荒芑貋恚绻胫匦戮酆显谝黄?,只能他去。但是他絕對不能去,在這里也許還有渺茫生機(jī),去了羅剎之地就只有死路。我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他的命數(shù)。明日這個時辰再熬不過來,就回天乏術(shù)了?!?p>  翌日阿寶就開始發(fā)低燒,口中一直稀奇古怪地不知道在胡亂念叨著什么。

  與此同時,汝三水也開始感覺頭疼腦熱,站都站不穩(wěn)。早上她想去祠堂,結(jié)果暈倒在路上,被梁乾打橫抱回自己屋。梁老爺子知道后,強(qiáng)制要求先顧及她自己的身體,好全之前不允許再出門。

  二夫人接替梁云舒,一刻不停地給梁云楠用涼水毛巾敷額,擦拭身子,喂他喝藥。做什么都起不了作用,他一直在夢中緊鎖眉頭,口中胡亂呢喃。

  挨不過二夫人再三哭訴請求,方士再度啟陣壓祟。可是不僅沒起作用,發(fā)熱的情況反而更加嚴(yán)重,白凈的小身體開始發(fā)紅,時不時嘴角還有些白沫。

  汝三水吃了廚房煎好送來的藥,在床上昏睡一天沒有進(jìn)食,迷迷蒙蒙地感覺自己還在小時候,有一次感冒了躺在床上,汝家爹爹端來姜湯,娘親唱著小曲,一口一口地哄她喝完。

  她知道是幻覺,即使是幻覺里,拉著娘親的手也感覺非常舒服溫馨。她真的很累,不太想清醒了,她想跟著爹娘一起走。她知道汝家的爹娘不在了,更知道跟著他們走的話會去到什么地方。

  她在戌時醒過來。本來已經(jīng)走到閻羅殿前,小鬼來接引她。因?yàn)槿昙业锊幌胱屗?,伸手一推把她推了回來?p>  夜里她依舊昏昏沉沉。

  她做噩夢,夢見自己在荒郊野外,穿著一身男裝,和幾具無名的尸體廝殺。那些動作扭曲詭異的死人,一步步把她包圍。她奮力揮砍著手中的劍,將每一具靠近的東西都砍倒在地。

  偏過頭時,卻有半張破碎的臉湊在她跟前,那雙腐爛的手即將觸摸到她的脖子。

  這樣的畫面可怖得令她頭皮發(fā)麻,是她在閻羅殿前走一遭都不曾看到的。也許是因?yàn)樵趬糁袩o所不能,此刻她身形一動,寒光閃過,手起刀落。腐尸動作遲緩地倒在地上,尸油濺了一地。

  她好像在確認(rèn)安全,圍著每一具尸體都觀察一遍,確認(rèn)完畢后終于放松下來。這時她看到旁邊的溪流,想去洗凈手上身上的灰塵和臟污,俯下身掬起一捧水。

  在那溪水的倒影中,她發(fā)覺自己的雙目沒有眼白,一片漆黑。

  此時身后的腐尸緩緩起身,沒有頭顱的身體,扭轉(zhuǎn)向她。

  汝三水驚醒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因?yàn)樨瑝舫隽颂嗵摵?,她的燒居然減退了很多。

  她起床洗漱更衣,來到院中。

  墻根下發(fā)出的薔薇藤,如今開花了,粉色的花瓣柔嫩嬌俏,每一朵都飽滿昂頭,在沐浴陽光。她原本那么期待的花開,現(xiàn)在變得毫無意義。

  她希望有一種法門,可以把它的生命力送給阿寶,這樣就算世上再無薔薇,似乎都不是什么大事。又或者,從此沒有汝三水,也未嘗不可。

  她像前兩天一樣,默默前去祠堂。她的課業(yè)已經(jīng)丟下很久了,她是出了名的記憶力好,也很用功,總是讓教過她的先生很自豪,但沒人覺得她現(xiàn)在需要去學(xué)堂,她也根本顧及不到這種事。

  路上她聽見有人談?wù)撜f,那天給他們趕車的師傅也連著發(fā)了兩天燒,今天剛熬過來。但是兩匹馬也受了羅剎私的影響,不吃不喝,夜里不眠不休,已經(jīng)快不行了。

  她和車夫開始好轉(zhuǎn)了,可是阿寶還在昏迷中,情況越來越不容樂觀。他才六歲,再這樣下去,就算老天開眼,奇跡般命救回來,身體也不可能好全了。

  她因?yàn)榘l(fā)燒好轉(zhuǎn)了,就撐著說自己已經(jīng)痊愈。又服過一帖子藥,替將信將疑的梁云舒守夜。但云舒姊即使睡,也想睡在祠堂寸步不離開。

  夜里二夫人把梁二爺喊醒,說特別心慌,覺得大限時候到了。于是夫妻二人也到了祠堂。她們心里都很不安,總覺得即將要送走這個孩子了。

  女子對壞事的直覺,總是很準(zhǔn)確。

  時也命也。這一天夜里,雨聲連綿,雷聲滾滾。阿寶在夢鄉(xiāng)中,臉還紅紅的,氣息就斷了。

  他受了很多苦,最后一次有意識的話語,是那天梁云舒把他抱回來的時候,輕輕的那一聲阿姊。

  在哭喊聲中,已經(jīng)入睡的梁家每一戶院落,燈火都重新點(diǎn)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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