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三水趕在天黑之前，把下人的薪水帳算完，拿去給梁玨過了目。
第二日一大早，天剛剛擦亮，由下人們選出來的兩個老實可信的人，一個挑水漢，一個廚娘。兩人跟著汝三水去庫里取了總賬，在正堂當眾清點完畢。
下人們在前院里等著，熱鬧哄哄的，都很高興的樣子。很多人行囊都已經(jīng)收拾完了，小包袱是衣裳和零碎物件，大包袱是鋪蓋卷，就等著馬上領(lǐng)了錢回家。
站得住的伸著脖子等，站不久的坐在地上、走道沿子上，性子急的趴在門口，朝正堂里面探頭探腦，屁股撅老高。
廚娘識得幾個字，在一邊點名字，點一個進來一個。挑水漢不識字，就幫著數(shù)錢、遞錢。汝三水負責劃掉取過錢和補貼的人名字，讓領(lǐng)了錢的人在簿子上簽字，不識字就拿墨水蓋指印。
發(fā)著發(fā)著，挑水漢在一邊傻樂起來，黝黑的臉上紅撲撲的，像是邊緣烤焦的大螃蟹。汝三水看向他，他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嘿嘿，從來沒有摸過這么多錢，嘿嘿嘿……”
汝三水也不禁被他的憨憨樣子逗笑起來。
兩個鐘頭之后，剩下的人不多了，就不等報名字，直接進來等，汝三水讓他們干脆坐下。平時都是主人家和客人坐的位置，沒想到也能坐一坐，便都欣然地坐下來。
廚娘也不報名字了，站在一邊用衣擺擦著手，看著桌子上的錢，等著伸手接。汝三水看她迫不及待的樣子，便親手把她那份遞了過去。
就剩下最后一個人了，那是梁乾房里打掃的小廝，好像只有十五歲，是督軍府里年紀最小的下人。他當初是因為家里窮，自愿來賣身，為了求一口飽飯。
他一直坐到最后，堂間和前院的人都已經(jīng)走了，還是坐著不動。汝三水收好賬簿，走到他面前，將銀錢和賣身契都遞到他手里，卻見他眼眶紅腫，情緒低沉。
“小宣，要回家了，怎么不開心？”
不問還好，一問他眼淚唰的下來了：“昨夜……昨夜家里遭禍，死了三個人，現(xiàn)在就剩小妹和我了……嗚……現(xiàn)在回去，家徒四壁什么也不剩，我還要安葬他們，還要養(yǎng)活小妹，我要怎么辦啊……”
汝三水一怔，忙遞出帕子：“出了什么事？”挑水漢子和廚娘也聞聲走過來。
“我不知道，鄰居的大伯來告訴我的，他、他們家也出事了……好像是遇邪了……嗚，為什么偏偏……為什么偏偏這個時候，明明等到今天我們就能一起走了……我們已經(jīng)商量好去信州了……”
聽完敘述，汝三水疑心又是羅剎作祟。她多給了小宣一些銀錢，讓他好安葬家人。半個時辰之后，汝三水騎馬帶著小宣，到達了他在城西南的家中。
那是廬州城的最邊緣，窮苦人的聚居區(qū)，村子里地面坑坑洼洼，房屋破敗。此時已日上三竿，踏入這片街區(qū)之后，汝三水又看到了之前那兩個白家的雙胞胎。
他們兩人穿著一樣的青色軟麻的常服，正在做法事。面前的地面上，以白石灰畫就一個正六邊的陣法，旁邊站著自愿輔助陣法的五個成年男子。
陣中鋪了五張草席，躺著五個面色發(fā)灰的人，有老有少，皆脫去鞋襪，于足心手心眉心點上朱砂。
他們兄弟兩人筆直朝上持劍，劍尖于眉心前方，默念吟誦，旋即兩劍交叉，指向陣中，頓時一股黑氣自這些人的眉心騰起。同時協(xié)助之人向正中潑灑白米，白米在空中壓制了那些黑氣，落下之后好像燃燒一般滋滋作響，全部化成黑色。
汝三水知道，這是在把靈魂壓在體內(nèi)，同時驅(qū)陣喚起魂與魄的共鳴，利用一陰一陽雙生雙克、彼此吸引，便可將靈魄召回。當初召阿寶的靈魄，用的也是一樣的方法。
汝三水稍作打探得知，這里一個村，受害的一共四戶人家，遇邪者十三人，皆是被羅剎食魄的情況。
其中有五人甚至魂魄全部被食，當場就死了。有三人苦熬一夜后死去。剩下五人就是此陣中，正被白家雙胞胎全力施救的五人。
日頭越升越高，白石灰畫成的陣法并沒有接觸到水，卻開始發(fā)出熱氣。白色的光線十分晃眼。汝三水拉著小宣后退兩步，單手遮擋著自己的眼睛。
片刻后，陣法中的白光被一股突然四溢的黑氣替代，黑氣一出，就在陽光下轉(zhuǎn)瞬消弭。陣法的痕跡也隨著黑氣的消弭一起消失不見，陣中的五人，有三人清醒過來。
剩下的兩人，足、手、眉心五點朱砂痣全部發(fā)黑，魂體外泄，已經(jīng)無力回天。
那兩名死者的家人瞬間崩潰，沖上前抱著尸首嚎啕大哭。小宣掙開了汝三水拉著他胳膊的手，狂奔過去抱住一位幸存者，哭喊道：“爹??！”
那哭聲中帶著兩分委屈，三分僥幸，五分凄苦。汝三水一時動容，背過身悄悄抹了兩滴淚。
她上前詢問另外兩位僥幸活下來的人，皆說在睡夢中看到有紫色熒光的飛蟲，睜開眼就看不到，但能感覺到被啄咬的痛覺，緊接著就失去了意識。
汝三水看了看在打坐修整的白家雙胞胎，尷尬躊躇，最后腆著臉還是過去了。那兩人打坐完畢，站起身，看見汝三水走過來，兄弟倆對視了一眼。
接著對汝三水拱手：“白光?！薄鞍讖?fù)?！?p> 汝三水頓了頓，實在沒料到她還沒開口問，這兩個人倒先來了個出其不意，只好老老實實也自報姓名：“汝三水?！?p> 同時在心里嘀咕，光復(fù)，這爹娘給取的名字真的是實在，充滿了對北宋的深情懷念對家國的深切憂思……
白復(fù)：“汝小姐也是聽說羅剎作祟的事情前來的嗎？”
汝三水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我只是猜測是羅剎，來查看情況。既然二位這樣說，證明我的確沒有猜錯。”
白復(fù)：“我們檢查過周邊的痕跡，至少有兩只羅剎?！?p> 白光補充：“算上上次剿滅的那只，已經(jīng)是三只了?！?p> 汝三水驚訝道：“這次至少兩只？上次的事情已經(jīng)足夠奇怪了，據(jù)我的了解，羅剎是不會走動覓食的，通常都是布下陷阱，像蜘蛛一樣等待被害者落網(wǎng)。為什么同樣的反常行為接二連三地發(fā)生，是什么人有預(yù)謀的嗎？”
兄弟倆又對視一眼，白復(fù)點頭回答：“我們懷疑有人捕捉并飼養(yǎng)羅剎，最近的傷亡事件，是他們在‘放牧’?！?p> 汝三水被這種回答震驚到，有些出神。她在想，她最初遇到的那次，會不會也是‘放牧’？是人禍而非天災(zāi)？
還在沉思的時候，突然被什么人推了一個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