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鳥自蒼穹下,沿著山脈徐徐飛行,落在三人跟前,匍匐下來,金色的柔軟羽毛泛著奇異的光澤,頂上一抹白翎。
居人讓三水把小皇帝放在凰鳥背上。凰鳥立起來,仰天鳴叫,聲如碎玉,叮呤悅耳。隨后展翅,背著小皇帝向山上飛去。
云煙競秀,長鎖清秋※。凰鳥所過之處瑞氣千條,撥云見日。
汝三水:“上次看見神鳥,還是金朝國滅的時候。”
等到兩人返回院落,凰鳥已經(jīng)離開,小皇帝醒了,正坐在汝三水的木屋前,整理自己的衣服,頭上已經(jīng)沒有冠冕,他就捋捋自己還沒干透的頭發(fā)。
汝三水走上前,小皇帝抬眼,馬上危襟正坐:“何人見駕?”
汝三水:“……”
居人:“好小子,你已經(jīng)死過一回了,才能來到這里。老夫這里沒有皇帝?!?p> 小皇帝蹭地站起來:“皇帝掌管天下,天下沒有哪里不是皇帝的!”
“老夫這里是天上!”
居人和這小皇帝你一句我一句爭論的時候,汝三水上果園摘來兩顆飽滿的李子,拿著李子循循善誘:“你叫什么名字?”
“朕是大宋的皇帝!你不可以如此……”
居人笑呵呵:“大宋沒啦?!?p> 小皇帝臉色一變,汝三水瞪了居人一眼,居人聳聳肩:“他總得知道?!?p> 小皇帝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都是假的,他們騙朕,我不當皇帝了……我討厭當皇帝……”
汝三水堵住耳朵,居人掉頭就跑。一個時辰之后,小皇帝鬧累了,抱著柱子抽抽搭搭。
汝三水把李子遞過去,他抓過去,想了想,背對著汝三水吃李子。
“現(xiàn)在沒人看著你的一言一行,不必這么注意你的儀表,想吃就好好地吃?!?p> 他轉(zhuǎn)過來,咬著李子,小聲說:“趙昺。”
汝三水挑眉:“趙餅?”
小皇帝點點頭。汝三水:“以后叫你阿餅?!?p> 汝三水又進屋拿來一些別的果子和糕點:“你不喜歡當皇帝,為什么還執(zhí)著于自己是皇帝?”
阿餅吃著汝三水遞來的其他吃食,嘴里含含糊糊地說:“他們說,朕必須當皇帝,只有朕當了皇帝,才有機會保住江山,保住身邊的人。朕不需要江山,只需要朕的家人活下去,所以當了皇帝?!?p> 他吃著吃著又開始眼淚汪汪:“都是騙人的,江山?jīng)]了,家人也沒了。”
汝三水撫摸著他臟兮兮的臉頰:“江山不屬于任何人,當皇帝只不過在操控人心,人心亦有變。江山江山,遠江大海和高山大川,它是屬于每一個生靈的。”
“家人是屬于你自己的,但是沒有多少人能從一開始,一直陪伴家人到最后。我也沒有家人,我們當彼此的家人,好嗎?”
阿餅盯著汝三水,猶猶豫豫:“沒有血緣也可以是家人嗎?他們說血統(tǒng)不正的人不可以入皇室……”
汝三水敲他的腦殼:“你剛剛才說他們都是騙你的,家人不一定要有血緣的關(guān)系,相互依靠,彼此溫暖,就是家人?!?p> “那你陪朕玩!”
汝三水擼袖子:“玩!”
等到居人意識到這兩個人不見了的時候,已經(jīng)遲了。再等他們回來,兩個人都是灰頭土臉。
汝三水拿繩子拴著一頭野豬,阿餅坐在野豬背上:“駕!駕!駕!”
野豬就這樣橫沖直撞進了院子,把院子正中的桌子撞出十米遠,汝三水勒緊繩子,把野豬勒得直翻白眼。阿餅蹦下來:“哦!晚上有烤野豬肉!”
居人扶額半晌,看著正熱情捆豬的汝三水:“……你上哪找的野豬?!?p> 汝三水拍拍手:“當然不是你這個山頭的!你這里都是有靈的靈物,我總不能再造一次孽?!?p> 野豬在地上拱來拱去,阿餅真誠地說:“阿姊!我今天才真正看到什么是山?!?p> “以后帶你把山河湖海都看一遍,那時候江山才是你的?!?p> 居人在旁邊試探:“有我的份嗎?”兩人看向居人,居人解釋:“老夫是說豬?!?p> 兩個人異口同聲:“沒有!”
居人翻白眼:“收了兩個白眼狼。”
阿餅自稱朕的習(xí)慣,汝三水糾正了好幾個月才給他糾正過來。等他完全適應(yīng)了山中的生活,不再鬧著山里清貧苦悶,居人便開始教他心法。
這孩子與鳥有緣,護體之靈是一只白鷴。所以居人就格外喜歡教他一些和鳥類有關(guān)的術(shù)法。
至于汝三水,居人開始致力于轟她下山。
“丫頭,你不是說你自小看山水圖,最喜歡靜江府的景色嗎?你如今修為精進,煙行十日就差不多能到啦?!?p> “太遠不想動?!?p> ……
“丫頭,山底下改名字啦,宣州改名寧國府啦,換門樓子,鞭炮齊鳴可熱鬧?!?p> “我過兩天下山去看看。”
……
“丫頭,不叫寧國府改叫寧國路啦,你要不要下山游歷一下?”
“改名字了,長得還不是一樣。”
……
“丫頭,我們這兒又改名字啦,叫寧安府啦……你下山看看吧?”
“過幾年再說?!?p> “……”
這種話題間歇性出現(xiàn),持續(xù)了不知道多少年,騙她下山乃至于丟她下山,似乎一直是居人的樂趣。
汝三水不明白,兩個人各住一邊,互不干擾,平時有什么累活他不樂意干,還不是指使她。為什么總是樂此不疲地想讓她出門。
煩不勝煩,偶爾出去一趟,在附近住一年半載年再回來,就像散個步回來一樣,權(quán)當給他面子了。
這些年阿餅的修為也日益精進,越發(fā)有仙風道骨的樣子,比居人看上去靠譜些,像是一個合格的仙童。
至少他下山來接汝三水的時候,坐的是鶴,不是什么老鷹之類的。
汝三水看見居人的時候,他正在灶臺前奮力破開一個黃色的瓜。瓜有四個腦袋大,樣子奇特,一瓣兒一瓣兒的,切開卻是中空的,只有很多籽在里面。
汝三水探頭:“這啥啊,黃澄澄的。”
居人信口胡謅:“延年益壽瓜?!?p> 說完他突然往旁邊一蹦:“哎呦!嚇死老夫,你啥時候回來的!”
“剛剛?!?p> 居人捂著心口:“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
汝三水胳膊環(huán)抱:“一年多了啊?”
阿餅在一邊點頭:“第五次下山,每次都是一年左右,次次您都嫌她出門時間太短。”
汝三水彎腰偏頭:“他是不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阿餅回答得驢唇不對馬嘴:“此瓜早些年就傳入中原了,阿姊沒見過?”
汝三水小聲:“我辟谷很久了,沒太注意過最近民間的吃食。老頭兒肯定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吧?”
阿餅和汝三水竊竊私語。居人放下剖瓜的刀:“有啊,老夫在研究怎么讓你死?!?p> 汝三水眼睛一亮:“有辦法了?”
居人把瓜內(nèi)的籽掏出來,沒有丟,而是另找一個碗盛起來。
“辦法不是老夫找出來的,是你每次下山,和塵世有所往來,才帶來的命數(shù)。老夫只知有一個人已經(jīng)出世,他可以給你這個機緣。但結(jié)果如何,迷障重重,老夫看不真切,得由你自己把握?!?p> 汝三水期待地盯著居人,阿餅不由自主地捏住汝三水的袖子。
居人捋著胡子,捋得一胡子瓜籽兒:“有一個條件。下山往東三百里,有一個鎮(zhèn)子,傳聞有妖虎作祟食人,你去查清楚事情的根源,解決這件事。回來后,我就把那個人指引給你?!?p> 汝三水:“這么簡單?感覺有詐?!?p> 居人把剖開的“延年益壽瓜”一大半堆在旁邊,開始勤勤懇懇地切那小半塊:“就這一個機會,你不死拉倒?!?p> 汝三水:“別呀!死死死,我死我死嘛!”
阿餅仰頭:“阿姊不可以死,阿姊是我的家人,我能保護阿姊?!?p> 汝三水摸摸他的腦袋,溫柔道:“乖哦,這種事情小孩子不要跟去,很危險?!?p> 阿餅頓了頓,突然嚴肅道:“明年我就九十歲了,也是個老頭子。”
汝三水反應(yīng)了一下,宋亡那年撿他回來,那時才七歲,如今都過去這么久了。
她咂舌道:“老頭兒,要不要讓他的樣子長大一點啊?在你這里人都不會變的,把他丟到山下去住個十幾年?不能總是把我往山下趕?。俊?p> 阿餅不服:“阿姊如今修為增長,離開這里也不會變老,如何覺得我離開這里就會長大?”
居人嫌棄擺手:“都下山去吧,阿餅也看看你的江山去。不過你倆不要一起了,各走各的!別弄得像娘帶兒子似的?!?p> 汝三水大怒捏拳:“我還沒出閣,哪有這么大的兒子!”
既云胡
※云煙競秀,長鎖清秋。出自《沁園春·憶黃山》宋代汪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