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杰輕嘆道:“你真不像個十幾歲的孩子?!碧m心道:“我四歲時,義父就明確告訴我,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我雖一如既往的在義父,兄姊面前刁蠻撒野,卻清楚的知道,我沒那個資本。哪怕他們再寵愛我,再疼惜我也一樣。十歲返家,獨自面對一切,十三歲掌家,挑起蘭家這份家業(yè)。經(jīng)歷過血與淚,生與死的考驗,我又豈敢輕狂,豈敢任性?也只有在姨父,姨娘,義父,師兄面前,才敢偶爾放肆一回。”換句話說,只有在他認(rèn)可的至親面前,他才能夠展示本性,甄世杰也在其間。彼此師徒,有嚴(yán)格的教訓(xùn),嚴(yán)厲的責(zé)罰,有畏懼,有疼惜,卻也彼此相知相惜,沒有隔閡。甄世杰心下感嘆,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
他們回到家,總算沒再出什么事。倒把家里人嚇了一跳,拉著他們問長問短。忘憂靈仙也才明白他為什么會讓他們留下,后一步離開醫(yī)館,他已經(jīng)是預(yù)料到了要發(fā)生的事情,怕他們拖累他,才留下的他們,也幸虧如此,他們才沒有受到這樣的驚嚇,沒有經(jīng)歷血雨腥風(fēng)的恐懼。這天,他們也都累極了。甄世杰也沒那么不識趣,再去找他的麻煩。吃過飯,各自歇息。
蘭心一早起來,一如往常的習(xí)文練武,出了一身透汗,又去沐浴更衣,才在堂中等候姨父姨娘過來,一家人一起用餐。一向準(zhǔn)時的姨父今日遲遲不到,他們到底是夫妻,有閨房之樂,他一個閨閣女兒,不好輕易過蘭樓去打擾,連叫丫頭去催促一聲都不好意思。好在等了大半個時辰,他們總算是過來了,雖然姍姍來遲,蘭心也什么都沒過問,一如往常的請安,入席,吃飯。一頓飯吃得很安靜,很壓抑,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像平日一樣談笑風(fēng)生,蘭心也無法像平日一樣親昵活潑,信口言笑,沒有一點平日的熱鬧輕松氣氛。
飯后他們就該去醫(yī)館了,一直沒有看她一眼的甄世杰總算開了口:“你還傷著,今天就在家養(yǎng)著,不用去醫(yī)館了?!碧m心已經(jīng)感覺到了很多的不尋常,比如今日早餐都遲到,飯桌上的寂靜,全不復(fù)平日的歡言笑罵,仍微笑答道:“一點小傷,用不著將養(yǎng)。師父平時也說功課需要日積月累,不可有一日怠惰。我們還是過去吧。”甄世杰皺了皺眉,也沒多說什么,一路行去。蘭心,忘憂,靈仙也連忙跟了上去。
蘭心幾次找話題想與姨父說話,甄世杰都只是淡淡的應(yīng)付,愛答不理的。蘭心也深感無趣,只能收聲。
到了橘井堂醫(yī)館,石燕上前問安,甄世杰也有些精神恍惚。沒來病人,他也沒有與弟子們說話,也沒有查問蘭心的功課,只是一個人呆呆的坐著。不過,病人一來,他立時清明起來。他也不問蘭心什么,也不讓他上手嘗試,只徑自接待病患,診脈施治,一個人忙碌,完全視旁邊的蘭心如無物。蘭心雖然疑惑不解,傷感,也不敢多問一句。他現(xiàn)在要面對病人,不是他們師徒解決內(nèi)部問題的時候。他先前還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扮好一個小藥童的角色,侍立一旁,等藥方開出,抓藥收銀,可甄世杰連這都交給了別人。連續(xù)兩份藥方,都沒有讓他沾手,他不明白姨父是什么意思,卻知道他是徹底被打入了冷宮。一個大活人在身邊,他愣是看不見,不理不睬,卻又不像是厭煩了她,賭氣的模樣。他實在想不明白是為什么,卻知道,不去打擾,是眼下唯一能做的。忘憂石燕也發(fā)現(xiàn)了異常,頻頻望向他們這對師徒。甄世杰除了與病患交流,不理他們?nèi)魏我粋€人,也不與他們說話。
蘭心對長輩至親肯屈身侍奉,孝敬,可說到底,他也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忍氣吞聲不是他的風(fēng)格,他已經(jīng)很隱忍很克制了。既然姨父不理會他,他索性也不在那兒杵著了,自去后面的針灸室,一個人復(fù)習(xí)功課去了。他一走,靈仙自然也跟著去,一個石竹要伺候三位郎中,抓藥,收銀,就忙不過來。甄世杰恍若不覺。靈仙道:“小姐,甄神醫(yī)今天怎么啦?”蘭心道:“長輩如何,不是你我可以妄自非議的。我讀會兒書,回去的時候叫我。你能幫忙就幫忙,不能幫就歇著吧。別打擾我就行?!?p> 晚餐也跟早餐差不多,蘭秀瑪雅都發(fā)現(xiàn)了異常。蘭秀見他們遲遲不去書房,試探著問道:“心兒今天做了什么大錯事,惹你生氣了?”“沒有?!薄皶r間也不早了,你去書房看看吧。”“他又沒做錯什么,我也不罰他,過去做什么?”“你不是每天都要檢查他的功課嗎?”“他還傷著呢,別去找他的麻煩?!碧m秀也不大相信這個理由,打發(fā)他去看看瑪雅。便叫人去叫了靈仙過來問,靈仙也說不出究竟是為了什么,只說了今天在醫(yī)館的事。蘭秀就更不明白了,又問蘭心可有異常,靈仙答道:“吃過飯,小姐就去了書房,一直在祖師爺位前跪著呢。”
蘭秀這下更呆不住了,想去書房看看蘭心,又知他們師徒間的事,他也插不上手,便回去找甄世杰。蘭心是蘭家的當(dāng)家人,在這個家中,除了甄世杰,誰還能罰他?就是他這個嫡親長輩,也不能在別人面前給她沒臉。甄世杰聽說蘭心跪香案,也是一怔,卻還是不肯過去看。卻被蘭秀瑪雅雙雙催逼著出去,他再剛強,也拗不過他們,百煉鋼終歸是化作了繞指柔。他們都沒進書房,那是蘭心的地盤,特許甄世杰進去教導(dǎo)他,別人還是別摻合的好。
甄世杰望著兩支燭火照亮的有限的光暈中長跪的弟子,那身影單薄孤寂,再也不復(fù)昨日天神般的凜然霸氣,也有些心頭發(fā)堵,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他緩緩走上前去,蘭心聽得動靜,轉(zhuǎn)過身向他的方向叩了個頭,叫聲“師父?!倍Y數(shù)周全,又回過身,正對著祖師像跪著。甄世杰也上了香,才道:“你這是做什么?我又沒罰你?!碧m心只簡單的回了個“是”,仍然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