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生
??僅僅憑一句話,阿寧覺推斷出了這位小姐的性格:腦子有坑!
這里是臨鄴,位于安朝邊境,是一個并不繁榮的小城。天高皇帝遠,代表著這里治安可能不太好,荒涼則代表著,這里的官員并不熱衷治理,久而久之,就在城外滋生了一些三不管地帶。
三不管地帶內,流氓惡棍,小偷乞丐皆聚集而來,黑店林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在這里,是典型的弱肉強食,若是沒有足夠的實力或者強大的庇護,一天都活不過來。
奇異的是,三不管地帶的出現(xiàn),聚集了流氓惡棍,反倒讓城中心一帶的治安好了起來,于是,城主一看,更不管了,反倒把那些外地來的流民都趕了過來。這里聚集了一些江湖人士,那些實力高強的江湖人士建立了三不管地帶的新制度。
當然,要是你有能耐做了什么不被發(fā)現(xiàn),制度也管不著你。而且大佬們也不是什么都有興趣管的,來到這里,最優(yōu)先的應該是找一個強者庇護。
這個強者,比如老板娘魏無花,比如伙計小吃,再比如隔壁的封宣。而今,有人怒斥三不管地帶里沒有王法?阿寧驚奇的看著她,她大概不知道,老板娘魏無花就是“王法”的制定人之一。
來人除了說話的嬌俏少女,還有一個成年男子,一個青衣小廝,一個駕車的馬夫,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童。
小童長的玉雪可愛,一看就知道又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兒,再對比從小在這長大的朱聯(lián),當真是讓人感慨。
此時,那少女一臉厭惡,盯指著那暈倒的漢子問道:“要是我們剛剛沒回來,你們是不是還打算殺人滅口?”
“您說笑了,殺了他,誰來還債?”阿寧依舊維持著笑容,像是在說今天早上吃飯了沒有似的。
少女不再說話,冷笑了一聲,直接走到暈倒的漢子旁邊,示意青衣小廝把人帶上,然后扔下了兩張銀票帶著人上了樓。
阿寧湊過去看,銀票一張一百兩,一共二百兩。還是不夠,阿寧便向樓上高聲喊道:“客官,銀票不夠啊!”
一張銀票被用力的一扔,然后晃晃悠悠的落了下來。阿寧接過銀票,喜上眉梢。錢超了,那么是不是可以分一點……
“拿來?!蔽簾o花伸了手,就沒有阿寧什么事兒了,阿寧的臉頓時垮了。她有些不甘心,試圖為自己爭取一下:“如花姐~”
然而魏無花并沒有鳥她,拿著銀票一轉身走進了后院。
阿寧:“……”
這里,是放逐之地,這里的人,大多是被命運拋棄的可憐人。
少女那個樣子,在這里只會招人厭惡,不過錢沒到她手里,她也不必要去提醒她。
不過想到幾人,阿寧又有點好奇。這家店完全就是黑店,住的起的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而且剛剛看幾人,雖然臉色不好看,除了少女其他幾人都在忍著,顯然是顧忌什么。
他們看起來可不像流民,更不像黑戶,而這樣的人完全可以進城休息,卻偏偏來到這兒,這就很有意思了。而且青衣小廝,他身上應該有不弱的武功。常年習武的人,習慣都和常人不同,不是輕易可以遮掩的。少女身上也應該有一點真功夫,大安里女子習武還是比較少的,少女應該不是野路子,而是從小就有人教。
“小吃,那幾個人是誰?”阿寧湊到小吃哪里。小吃不答話,連眼神都沒施舍一個,專注的掃著地。
見這邊沒戲,阿寧也不輕言放棄,她又湊到了書生那里,對著他招了招手。
“書生,那幾個人是什么人?”
書生瞟了她一眼,接著低頭看書。阿寧郁悶了,正當她以為又什么也問不出來的時候,書生開口了:
“那位姑娘應該是紀舞,青年公子是君朝逸,他身旁那個小童應該是君家二子君莫笑。另外幾個不用我解釋,你也能看出來?!?p> 阿寧震驚:“你竟然全都認識?”
“沒有。”書生的臉埋得極低,看不清表情,“我認識君朝逸,他腰上那塊玉還是當初我送他的……不過他沒認出我。其他幾人的身份,是猜的,但也八九不離十。
那位紀舞小姐,應該是江南總督的嫡女,君朝逸的未婚妻?!?p> “感動了?你送人家的東西人家現(xiàn)在還沒丟?”阿寧開玩笑。
“感動?”林桓嗤笑一聲,“林家出事時候,他把那些別人知道是我送他的東西全扔了,然后帶著人到牢中罵我。那塊東西沒被扔,一方面是我私下給他的,其他人不知道;還有一方面,大概是他舍不得。
畢竟國子監(jiān)那種地方,進去的都是世家公子,到處攀比。那時候身上沒有一塊好玉是要被笑話的,他家沒那么多錢給他買玉,我就送了他一塊,對外假裝是他家里買的,那些嘲笑他的人身上的玉沒那塊貴,也不好說什么了,之后他的人緣才好了起來。
那個時候的君家啊,端著世家的架子,內部早被掏空了。他還指望著這玉繼續(xù)裝威風呢,哪那么容易丟。至于知道了這玉的價值,恐怕更不舍得了。”
林桓的身份她知道一些,說來也令人唏噓。曾經的白衣卿相亦是開國宰相的林詢之就出生于林家,林家家教極嚴,又人才輩出,不到百年名聲就上了天,把皇室都壓在了下面。
樹大招風,皇室還沒動手,幾個世家聯(lián)合起來就把一頂違逆的帽子扣在了林家頭上。偏偏林家家主還相信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皇上會還我們一個公道”這樣的鬼話,結果就是,林家上下幾百口人被屠戮,僅僅留下幾個十歲以下的孩子被“及時”趕到的侍衛(wèi)救了下來,然后和那些沒死成的女人一起發(fā)配邊疆。
在去往邊境的路上,身體稍弱的女人和孩子都死了,林桓活了下來,他靠給人寫書信為生,恍恍惚惚過了十年,遇上了老板娘招工。
阿寧沒多問,她還有工作。桌椅倒了還沒收拾,碎碗碎碟倒是被小吃掃了,不過地上沾了湯汁兒,還得用拖把拖一拖。
天色漸晚,老板回來了。老板名為浪千嶼,當初阿寧為這個姓笑了好久,并親切的稱呼他為浪阿浪,不過被老板娘打了。老板現(xiàn)在內力值就一般般,但是性格沉穩(wěn)堅韌,和老板娘正好相反,而面對老板娘的時候,會露出那么一絲與性格不符的溫柔與無奈。
“老板,回來了?”阿寧蹲在客棧門口,見著那人回來,起身迎了過去。浪千嶼渾身都是汗,他背著劍,一言不發(fā),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又練了一天的劍?今兒個夕陽特別紅,明天天氣可能不會太好。知道攔不住你,記得明天出去帶把傘,下雨了就回來?!卑幷f著,遞過了一條毛巾,又上后院尋老板娘。
記得剛來這兒時,為了方便記人,她給每個人都起了一個外號。小吃不用記,賬房林桓是書生,老板娘是如花,老板曾經是浪阿浪,后來是浪味仙,不過被魏無花揍了幾次后遺憾的放棄了這些稱呼。
浪千嶼進了客棧,魏無花也出來了,接下來就不關她的事兒了,她目送兩個人卿卿我我,又回到了門口。
那里,已經坐著另外一個人了,是那個叫君莫笑的小孩兒。八九歲的少年一臉不爽,倒和他的名字相符。
“笑笑啊,怎么不高興?”阿寧依舊笑瞇瞇的,十分自然的坐到了君莫笑身邊。
“誰是笑笑?”小正太瞪了她一眼,毫無威脅力。
“笑笑啊,整天冷著一張臉干嘛?你父母給你起名叫莫笑,你還真不笑???”阿寧摸了把小正太的頭。
小正太臉黑了,“哼”一聲,往旁邊挪了挪,與阿寧拉開了距離。
阿寧又往小正太身邊挪了挪,小正太再挪,阿寧也跟著挪,小正太……挪不了了,到頭了。
“喂喂喂干嘛坐那么遠?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阿寧不滿道,“我說啊,你才多大就整天繃著一張臉,將來會變成面癱的!”
“你管得著嗎?”小正太站了起來,“再跟上來我就告訴你們老板娘你騷擾我!”
說完,小正太跑進了客棧房間。
阿寧一愣,這么小的孩子就會告狀了?而且純粹是誣陷!
“真不可愛……”阿寧嘟噥了一句,臉上笑意微斂,又在看向書生時再次笑成一朵花兒。
“書生書生,你在看什么?”阿寧湊了過去,只見書生手中捧著一卷書。
“來,我看看,懷帝二十三年,神醫(yī)李鈞寒得帝召,封‘救世神醫(yī)’,時為天下之心所向。神醫(yī)拒封…………神醫(yī)辭帝,隱世行于江湖,為貧者醫(yī)……”阿寧讀完,雖然早就知道這個結果,還是忍不住嘆了聲“傻子”。
要是平時林桓早跳起來和她理論了,讓她不要侮辱李鈞寒,今天卻是意外的沉默。知道他心情不好,阿寧也不想打擾他,讓他自己靜一靜就好。
“想什么呢,去收拾飯?!蔽簾o花走過來,敲了一下阿寧的頭,“想這么多是不是因為太閑了?”
“哪有啊,就是覺得生活太平淡了而已。”平淡的令人心驚,也令人恐慌,讓她懷疑這是不是一個夢。她怕有一天夢醒了,她還在那個陰暗的密室,或是滿是死尸的皇宮,又或者是那處看不見希望的荒島。
“平淡點兒好,咱們這兒平淡,邊境可不平淡。今年勝利的消息陸續(xù)傳來,朝廷把南蠻打的落花流水,先皇時丟的地方也都打了回來?!蔽簾o花說道,“咱們這兒也是南疆,前幾年常有蠻人出沒,近幾年都看不見蠻人了?!?p> “也不知道下次這么平淡是什么時候?!卑幋瓜马?。
“管下次干嘛?現(xiàn)在這樣兒不挺好的么?”魏無花說道,“你啊,別老想那么多。”
“知道了!”阿寧露出一個明亮的笑容。
魏無花不知怎的,想起了兩年前遇見這個小姑娘的夜晚。
那天下著雨,雨下的很大。小姑娘在客棧外躲雨,她渾身濕透了,蜷縮著身體,看起來小小的一團。
魏無花帶了件衣裳出去,那是小吃的,雖說女孩兒年紀大了些,但長的瘦瘦小小的,應該能穿。
周圍有很多不懷好意的人躲著,不過這里是客棧門口他們不敢亂來,只能盯著小姑娘等她離開。見魏無花出來,那些人聰明的已經收手,只有個別不甘心繼續(xù)守著。
“進來換身衣裳吧。”魏無花拍了拍小姑娘。
小姑娘抬眼看了魏無花一眼,站了起來。那時候,魏無花明白了那些人為什么會愿意一直在雨中守著。
這個小姑娘很漂亮,皮膚白凈細嫩,要是賣到青樓能賣個不錯的價錢。回了客棧,魏無花難得親自下廚,然后小姑娘吃了一口,暈了過去。
醒來后第一句話是,我沒想到世上還有這么難吃的東西……
之后,小姑娘發(fā)起高燒來,燒了七天,鑒于那句話得罪了老板娘,于是小姑娘阿寧欠下了一筆巨債。
現(xiàn)在,魏無花還時不時想起那雙眼睛,那雙比小吃當初更絕望,比浪千嶼當初更麻木,比林桓當初更冷漠的眼睛?,F(xiàn)在,她依舊不是很清楚這個小姑娘身上發(fā)生過什么。
只知道,在那個小姑娘醒來之后,問了一個問題,她答了,然后小姑娘就在這里住下了。
那天,小姑娘問:“我能活多久?”
魏無花答:“想活多久都可以?!?p> 然后,然后……
“如花姐?如花姐?”阿寧收斂了笑意,輕聲叫了下魏無花。
魏無花一愣,有點不自在,摸了摸阿寧的狗頭。
“如花姐,”阿寧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你要是同情我的話……”
魏無花:“抱歉?!?p> 阿寧:“就給我漲工資吧!”
魏無花:“……”
魏無花:“想得美!”
阿寧“別啊,如花姐!一天三十文不夠花,我這么慘……”
魏無花:“去干活?!?p> 阿寧:“……”
阿寧見漲工資沒戲,撇了撇嘴,回了房間。
她四世為人,第一世是現(xiàn)代,可惜命不長久,只活到十二歲。然后,她每一次重生都重生在十二歲,又在十五六歲死去,現(xiàn)在已經是第五世。
四世過去,足以把她所有的希望都磨沒了,如今,她只希望能在這里安安靜靜的等著死亡。
她不怕死,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