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乞丐
???一時間，空氣好像靜止了。中年男人冷冷的看著他們，手也按到了刀上。又吹來一陣?yán)滹L(fēng)，地上倒的混混趁著兩人不注意，悄悄的爬了起來，然后跑的飛快。
道路上十分安靜，只能聽見風(fēng)聲。逛了一下午，天也快黑了。
“沒什么事的話，我們還要回去吃飯?！毙♀忚K說。
黑袍男人露出他藏在袍子下的手，伸手在袍子上一捏，又把手打開，然后露出他那雙眼睛，冷漠的盯著小鈴鐺。
小鈴鐺一驚，臉色嚴(yán)肅起來，她明白，是遇上了道上的人，而且是個硬茬子。魏無茗發(fā)現(xiàn)對方針對的是小鈴鐺，心里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而又疑惑起來。
他瞅了瞅黑袍人的手心，什么也看不見，一時有些莫名其妙。
“閣下總得給個說法吧？”黑袍人開口，聲音嘶啞難聽。
“沒想到遇到了道上的人……”小鈴鐺嘆了一口氣，“是我運氣不好，誰讓你們看起來古古怪怪，我只是防患于未然。”
小鈴鐺搭在腰側(cè)那只手一松，一個小蟲晃晃悠悠飛了起來。黑袍人另一只手一捏，那只小蟲子就被他捏在手心。
這次魏無茗看清了，黑袍人手里是一個小蟲子，身子細(xì)長，有蚊子一樣的尖嘴，還有一對翅膀，只是比蚊子還小。這只小蟲子和小鈴鐺剛剛放出的那只是一對，都是蠱，小鈴鐺剛剛放出去的是母蠱，黑袍人捏死的是子蠱。
“想必前輩也能看出來這一對不是什么有害的東西，而且哪怕前輩沒發(fā)現(xiàn)，在下也會在前輩離開的時候收回蠱蟲?！?p> “我不是蠱師，我只是認(rèn)識一位蠱師，也了解了一些東西?！焙谂廴藫u搖頭，“念在你年紀(jì)小，下不為例。”
不是蠱師？這次輪到小鈴鐺驚訝了，對方在這一行的造詣在她之上，而對方竟然還不是蠱師？
“前輩這么有天賦，為什么不當(dāng)蠱師？”小鈴鐺真心實意道，“前輩在這方面天賦勝過我多名長輩，是天生的蠱師。為什么不修蠱師？”
“你不懂?！焙谂廴说穆曇羧岷拖聛?，聲音中帶著幾分蒼涼，“這些小東西，我養(yǎng)不了?！?p> “我不知道前輩修行的是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毙♀忚K也認(rèn)真起來，“前輩及時收手吧，現(xiàn)在反悔應(yīng)該還來得及。前輩才不到三十歲，完全可以從頭再來?！?p> “你這小家伙懂得相面？”黑袍人一嘆，“不用說了，我不會改?！?p> 殿下身邊已經(jīng)有一名實力高強(qiáng)的蠱師了，缺少的只是詭術(shù)師。其他人都知道他的實力強(qiáng)大，性格怪異，都知道他是詭術(shù)師，卻沒多少人知道，他選擇這個是下了多大的決心，付出了怎樣的代價。他其實，非常討厭詭術(shù)師啊……
小鈴鐺還想說什么，魏無茗扯了扯她，小鈴鐺咬著唇，最終道：“前輩告辭?！?p> 小鈴鐺和魏無茗走了，走出了對方的視線范圍。魏無茗松了一口氣，剛剛，他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沒出什么事。
小鈴鐺臉上帶著遺憾和糾結(jié)，心情低落了下來。
“走吧，回客棧?！毙♀忚K道。
“你在可惜他？他是壞人你知不知道？”魏無茗忍不住道，“要不是他們，我也不會這么狼狽！”
“我?guī)煾敢仓皇潜人麖?qiáng)了一點兒，不是阿寧師父?！毙♀忚K道，“我知道，他是真的有天賦，又真的喜歡蠱術(shù)?！?p> 要是不喜歡，就不會練；要是不練，哪怕有天分，也做不到這樣。
“他不會是什么十惡不赦的人，雖然他修的是邪術(shù)。你看見了嗎？他的樣子，像不像七老八十的人？邪術(shù)這種東西，要么拿別人的命來練，要么拿自己的命來練。他不想殺人，所以一直是在拿自己的命填。”
魏無茗沉默了，他的世界其實很簡單。父親，繼母，弟弟，還有各種形形色色的人。他們都對他很好，有的是真好，有的是假好。他分辨不出來，也不需要分辨，他身邊總是有人告訴他，誰該相信，誰不該相信。
他的父母很恩愛，但是母親在他小時候就死了，疼愛他的兄長也在七年前死去。現(xiàn)在他的家里，只有他，父親，繼母，弟弟。弟弟是繼母的孩子，很多人告訴他要防著弟弟，很多人告訴他要防著繼母。
可是，他沒有聽。繼母對他很好，比對她自己的孩子還好。他知道，原本繼母只是一個將要被賣到青樓的普通少女，是母親救下了她，之后她就跟著母親，陪著母親出嫁。
他的父親娶了繼母，是母親求著父親娶的。這個女人愛自己的丈夫，卻不能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丈夫。她怕她走后，他們父親娶了別人，她怕未來丈夫的新妻子虐待她的孩子，于是，在她死前，逼著丈夫娶了她的丫鬟。
后來證明，她沒有信錯人。現(xiàn)在，他的父親依舊愛著他的母親，他的繼母依舊全心全意對他。他從小就在愛意中成長，唯一經(jīng)歷過的挫折就是母親和哥哥的死亡。
哥哥的老師說，他太天真。
他記得這兩個人，和他們同行的一路，他沒得到過一個好臉色，更多時候，那個黑袍人會用陰毒的眼神盯著他，中年男人的目光也是兇惡的。
他以為，這就是兩個人最根本的樣子，如果不是今天親眼目睹了對方對陌生人釋放的善意，如果不是察覺到了對方語氣中的蒼涼苦澀。
魏無茗想的入了神，忽然拍了一把自己的腦袋。想什么啊，敵人就是敵人啊，不論本性如何，他們都是為蠻人做事的漢人，都是大安的敵人。
“東邊真的有客棧啊？”魏無茗問。
“當(dāng)然沒有?！毙♀忚K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東面只有一個大坑，坑底都是垃圾。因為味兒重，所以大坑上被蓋了一層草皮。倒垃圾時把草皮掀開就成，不過我猜他們不會知道，應(yīng)該會直接踩上去吧？”
魏無茗無語：“所以……”
“垃圾前幾天已經(jīng)被燒掉了，這幾天垃圾不會很多，味道不會很重，但是掉下去大概會有疼?！毙♀忚K一本正經(jīng)道。
“……你不是對他們有好感嗎？”這么坑人不合適吧？
“他們是敵人啊！同情敵人，你瘋了嗎？”小鈴鐺給了魏無茗一個白眼。
……好吧，天真的小姑娘一點也不天真，最天真的是他。
回了客棧，魏無茗沒有洗掉臉上的東西。吃了飯，魏無茗上了樓。
一切看起來很平靜，不平靜的，只有魏無茗一個。夜半，魏無茗悄悄下了樓。眾人已經(jīng)睡了，魏無茗打開門，走了出去。他本身沒什么行李可帶，只拿了點吃的。他要去平安城，他要回家。
魏無茗沒有拿錢，他沒有錢，偷盜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他輕輕的離開了，他不知道，在他離開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尾隨著他。
那個身影隱沒在夜色中，如同一個幽靈，無聲無息。她的眼睛也是冰冷的，大腦是理智的。她沒有讓魏無茗有絲毫察覺，就像以前她每次執(zhí)行任務(wù)一樣。
夜半十分冷，乍出的魏無茗打了個哆嗦。天上的月亮很圓，過了今天，它就會慢慢缺失，下一次圓起來的時候，就是新年了。
魏無茗沿著街道走，他走的并不快，一步一步，漫無方向。
夜里的臨鄴很冷，走了一段時間，魏無茗的手已經(jīng)凍僵。他搓了搓手，又放在嘴邊哈氣，熱氣到來的速度趕不上寒風(fēng)帶走熱量的速度，魏無茗只能扯著袖子，試圖把手蓋住。
下半夜，天上開始下雪。魏無茗肚子餓了，便找了一個避風(fēng)的地方，從包裹里拿出了晚飯吃剩的饅頭。
“還有嗎？”忽然有聲音傳了過來，魏無茗嚇了一跳，饅頭咕嚕一下滾到了地上。從角落里竄出一道黑影，從地上搶過饅頭就大口啃了起來。
這是個人。
這人穿的破破爛爛的，臉上也臟兮兮的。他穿的很少，比魏無茗少的多。他的眼窩深陷，瘦的皮包骨頭，之前一直窩在角落的破布堆上，一動不動，像個大型垃圾。
“還有嗎？”一個饅頭顯然不夠吃，那個乞丐抬起頭，又把目光對準(zhǔn)了魏無茗。
魏無茗又掏出一個丟給他，道：“不能多給你了，我自己還要吃?！?p> 乞丐也不討價還價，狼吞虎咽的吃完，吃完后一抹嘴，發(fā)出了滿足的嘆息。
“總算是不那么餓了?！?p> “你多久沒吃飯了？”魏無茗問道。
“三天吧，現(xiàn)在錢越來越不好掙了?！逼蜇じ袊@道，“以前我一天還能要個幾文錢，最多的一次要了十三文呢，現(xiàn)在一天一文也難嘍！”
“又不是沒手沒腳，做什么不好過來乞討？”魏無茗并不覺得乞丐可憐。
“嘁，我到想干，能干什么？就這破地方，哪里缺人？”乞丐回去抱著他那堆破布，“我是七年前逃難來的，本來在城中找了活干，誰知道沒多久就被那狗娘養(yǎng)的城主趕了出來。我還好，身上還有錢，其他那些難民可是身無分文。當(dāng)時啊，不知餓死了多少人。
后來啊，大家在這兒落了家，我也打算找份兒工作。能找什么？編一些小玩意兒，賣不出去；當(dāng)街表演雜技，被小混混過來收保護(hù)費，交不出去被打了一頓，錢沒撈著，倒是倒貼了不少。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話說的一點兒不錯，這要是環(huán)境不好，為了活著，也只能讓自己變成畜生。”
說著，他一咧嘴，道：“小子，你知道為啥咱這兒就一家包子鋪嗎？因為啊，其他開包子鋪的，都讓那家老板帶人砸了！知道他是什么出身的么？殺人犯！他家最初賣的，就是人肉包子！”
“官府就放著不管？！”
“只要不是臨鄴城內(nèi)發(fā)生的事兒，官府管什么？”老頭舔了舔嘴，“不說了，浪費體力。喏，要過夜的話就往前走，那邊有一個小破廟，里面住著幾個小乞丐，讓他們收留你一晚?！?p> “你不去嗎？”魏無茗問道，小破廟再怎么破，也比這里強(qiáng)。在這種強(qiáng)根凍一晚，第二天不死也得病。
“你去吧，別說是我說的?！崩掀蜇]了揮手，“至于我……當(dāng)初為了搶地盤，我打死了他們的老子?！?p> 告別了老乞丐，又走了一段路，魏無茗看見了老乞丐口中的破廟。
破廟中有七個小孩子，最大的不過十二三歲。小孩子們圍著篝火，穿著厚衣服，有兩個已經(jīng)睡了，躺在茅草堆上，蓋著被子，小臉紅撲撲的。
“你是什么人？”看見了魏無茗，朱聯(lián)低聲問。
魏無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我剛剛看見一個乞丐，穿著破爛，蹲在墻角，不知道今晚會不會凍死?！?p> 朱聯(lián)一愣，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魏無茗也不愿多說，到了這里也沒有進(jìn)去的欲望了，他問：“請問知道平安城怎么走嗎？”
“你想去平安城？”朱聯(lián)驚訝，“你走反了，平安城在你來的方向?！?p> 沉默。
魏無茗有點尷尬，低聲道了句“謝謝”，本來打算往回走，肚子里卻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叫聲。
魏無茗：“……”
之前光顧著老乞丐了，自己根本就沒吃什么，現(xiàn)在肚子餓的難受。魏無茗默默掏出饅頭，咬了一口，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進(jìn)來吧，小聲點?！敝炻?lián)說道，“把饅頭熱熱，你也進(jìn)來烤烤火?！?p> 魏無茗還是不動。
“耽誤一會兒又不礙事。”朱聯(lián)直接把他扯著袖子拽了進(jìn)來。
也許是風(fēng)太大吹的，魏無茗耳根子都紅了。
他不是單純木訥的普通少年，很快調(diào)整過來。
“我叫朱聯(lián)。”少年說道，“你去平安城做什么？”
“找人。”魏無茗道。
“是投奔親戚嗎？”
“嗯?！蔽簾o茗含糊不清的回答道。
“那你應(yīng)該找個人陪著，自己一個人多危險。”
“我……”
“沒錢又沒人要？”
“嗯……”
“你身上還有路費嗎？”朱聯(lián)問。
魏無茗：“……”
朱聯(lián)：“一文錢也沒有？”
魏無茗點了點頭。
“你這樣子要么半路給狼叼走，要么半路給人賣了?！敝炻?lián)道。
魏無茗：“……”
“等著?！敝炻?lián)說完，起身走到了破神像旁邊。魏無茗不知他要干什么，跟了過去。
破神像的確很破，因為是陶制的，也不值錢，所以一直留在那兒。湊近了，魏無茗驚訝的發(fā)現(xiàn)那神像是中空的，神像腳邊的位置破了一個大洞。朱聯(lián)蹲下來，左掏右掏，從神像里掏出一把銅錢，他又把手伸了進(jìn)去，直到再找不到任何東西才罷休。
“六十三，六十四……”朱聯(lián)仔細(xì)數(shù)了數(shù)，銅錢有六十四枚，他又點出二十枚拿了出來，剩下的放回了神像里。
“給你，不能再多了?！敝炻?lián)把錢遞給魏無茗，“我還有弟弟妹妹要養(yǎng)。”
魏無茗呆住了，眼前發(fā)生的事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極限，一個乞丐給他錢？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敝炻?lián)說道，“你也看見了，我們遇上貴人了，這個冬天不用擔(dān)心凍死餓死了?！?p> “謝謝?！蔽簾o茗嘴唇動了動。
“不用謝我，謝謝那個把錢花在我們身上的笨蛋吧，不是她，我們未必有錢給你；如果沒遇上她，有錢我也不會給你?！敝炻?lián)笑了笑，想起了某個人。
那人是笨蛋嗎？是。要不怎么會把自己的錢大多花在一群乞丐身上？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那時候他們幾天沒有收入，最小的妹妹朱婷餓的哇哇大哭。他偷了包子，被逮住了，被人按在地上拿棍子打。
在城內(nèi)，打死一個乞丐都不算什么，更何況在這種地方。那時候他的心都是冷的，只有懷里的包子是熱的。
然后，他看見了一個人。
紅衣墨發(fā)，逆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