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門
直到玉明陽抱著云峰早就準(zhǔn)備好的包袱背著劍站在山門口的巨石旁,她仍有一絲茫然和不真實的虛無感。她側(cè)過頭看著身邊巨石上那龍飛鳳舞的終南山三個大字,突然被其中蘊含的劍氣刺的眼睛生疼,幾滴淚珠不由自主地滑落。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淚珠,突然沒來由的心慌,一時間想不清自己從前是為什么總想著下山,隨后又想起自己是要去尋回記憶,尋回遺忘的真相。
真相,是什么樣子呢?
她死在明陽觀的生父生母又是怎么樣的人?
她突然意識到,她或許不會回來了。
于是玉明陽將長劍從背上取下,將包袱提在空出的手里,向著山頂?shù)姆较蚬蛄讼聛恚牧巳齻€響頭。
一塊灰黑色的帕子順著動作從袖袋中滑出,她瞧了一眼那塊帕子,順手撿起,想了想又掏出一個繡著鴛鴦的錢袋,起身后一并交給山門口不遠(yuǎn)處的張叔。
“張叔,我要下山了,這些東西還得勞煩您替我還給三師兄了?!?p> 張叔樂呵呵的應(yīng)了,又從錢袋里取了幾塊碎銀子遞給玉明陽,“這是你那小朋友昨天吃我的果干留下的,人老了也不缺這些東西,更何況我那果干也不值這么多錢,你下山的時候若是遇上了,就替我還給他吧?!?p> 玉明陽搖搖頭婉拒道:“您店里生意也不好,他既然吃了您的東西,付些銀錢也是應(yīng)該的。”
張叔笑著連聲道:“好好好,那這錢我就先收著了,等那小朋友再來的時候,我再好好款待他。”
玉明陽微笑著點頭,像是認(rèn)同張叔的想法,道了別便一步步遠(yuǎn)去,走出十幾步的時候突然想起有事情忘了叮囑,又趕忙返回來叮囑張叔一定要看住三師兄,不能讓他喝酒過了量。
張叔的酒樓總是生意慘淡,卻還是固執(zhí)地開在終南山腳下,像山門口那塊巨石一樣頑固,往往只有終南山上的人會來照顧他的生意,玉昭然更是只鐘愛張叔這的果釀,百喝不厭。
她知道,在這山腳處開著各種各樣的店鋪,做著各種事情的人們都是這般的頑固,固執(zhí)地堅持著什么。他們在堅持什么?她不知道?;蛟S是某種信仰,讓這些修為停滯在后天九重天或者堪堪突破先天境界這輩子再無長進(jìn)的人始終堅守在這里。
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guān)了。
她要去越州,去找明陽觀,只有親眼確定了那個痕跡真的是紅花會的標(biāo)志,她才會耗費時間再去紅花會一趟。
玉明陽拂去膝上的塵土,重又掏出一塊白凈的帕子擦凈面龐,取了地圖辨認(rèn)方向,一步步走遠(yuǎn)了。
張叔回到酒樓里,空蕩蕩的大廳中只有柜臺后面坐了兩個人,看起來與他年紀(jì)相當(dāng)。見他回來,一文弱書生扮相的中年人從賬本中抬起頭瞅了他一眼,說道:“又有人下山了?”
“是啊?!睆埵灏岢鲆粡?zhí)梢?,頗為感慨地說道:“這才多少年啊,大師姐的孩子也已經(jīng)能下山獨當(dāng)一面了。”
賬房先生翻著賬本的手頓在空中,語氣不善:“她最好別像大師姐一樣是個老好人?!?p> “明陽這孩子可不是個好人啊,哈哈哈哈!”
趴在柜臺上睡覺的一個胖子被張叔的笑聲吵醒,不滿地咆哮道:“不是個好人你驕傲什么?。俊?p> 話一出口,三個人都愣住了。
胖子尷尬地抓了抓頭頂沾滿油污的帽子,嘟囔著:“你別說還真挺好......”
畢竟這世道,壞人才配肆意妄為,好人只會被那些臭蟲拖下泥潭,萬劫不復(fù)、
終南山頂,三清觀大殿
玉挽月驚訝地看著首座上淡定喝茶的云峰,頗為不可置信地問道:“師尊您,真的放了小五下山?”
“嗯?!?p> “什么要求都沒有?什么任務(wù)也沒給她布置?”
“嗯。”
“在我們來找您之前把人放走了?”
“嗯?!?p> “師尊!”
“嗯?”云峰抬眼不滿地嗯了一聲。
“您放小五下山我們沒意見的,但是您怎么可以不讓我給小五準(zhǔn)備包袱和盤纏呢?”
玉挽月悲憤極了,師妹下山竟然不是自己為她準(zhǔn)備包袱準(zhǔn)備盤纏,她特意克扣了不少大師兄的飯錢準(zhǔn)備給師妹帶上呢。
被強行提過來的玉衣魚打著哈欠抱著手爐,“師尊讓我準(zhǔn)備了,應(yīng)該已經(jīng)給五師姐帶上了?!?p> 玉挽月哭喪著臉轉(zhuǎn)過身,看著還矮自己一頭的又一個師妹,餓虎撲食一般一把抱了上去,哭的不能自己。
“嗚嗚嗚,小六啊,你千萬不能學(xué)你五師姐,出遠(yuǎn)門竟然都不跟師兄師姐們說一聲,學(xué)壞了她!”
玉衣魚瞪著一雙死魚眼,渾身僵硬地任憑玉挽月抱著,腦子里重復(fù)播放著:
我為什么今天要從藏書閣出來?
為什么今天要從藏書閣出來?
什么今天要從藏書閣出來?
玉衣魚翻了個白眼想道。
一旁地玉清風(fēng)眨眨眼,很無辜地與玉衣魚對視一眼,隨后果斷假裝什么也沒有看見,甚至上前兩步替玉挽月?lián)趿讼聨熥鹛綄さ囊暰€。
玉衣魚:????。?!大師兄你不是人!
玉清風(fēng):嗯,妻奴。
“稟師尊,昨日長孫武來訪?!?p> “此事我已知曉。”
“傅裴帶兩人上山,說是五師妹拜托的?!?p> 云峰疑惑了一瞬問道:“那兩人姓什么?”
“回師尊,姓陸?!?p> “一男一女?”
“是?!?p> “......”云峰半瞇著眼,眼中似有精光一閃而過,“你去帶他們來見我?!?p> 說完云峰又看向鬼嚎的玉挽月,出言制止道:“別嚎了,你師妹都快歸西了。半個時辰后,你去帶長孫武和他帶來的那小子來見我。”
玉挽月癟著嘴又揉了一把玉衣魚斗篷上的毛茸茸,起身施禮應(yīng)下。
陸云飛和陸九兒很快就到了,相較起陸云飛的坦蕩自然,陸九兒顯得唯唯諾諾的,縮在陸云飛身后一副不敢見人的模樣。
云峰瞇著眼打量了兩人半晌,突然閃身上前。
陸云飛只感覺到一陣風(fēng)從身邊拂過,隨后云峰便站到他身邊將兩道內(nèi)勁分別打入他和陸九兒體內(nèi),不過片刻便又收了回去。但這時候陸云飛卻不敢大意。
我習(xí)武十年,竟然連這人是怎么站到這的都不知道。倘若他想要我們的命......
“放輕松,太子殿下。”引他們前來的青年聲音溫和,仿佛帶有一種特殊的魔力,撫平他的心緒,“師尊并無惡意?!?p> 可緊接著陸云飛又緊張起來,“你是怎么知道...”
“小殿下,你的腰牌忘了卸下去。”
腰牌?怎么會?
陸云飛急忙低頭查看妹妹原本放著腰牌的地方,空空如也,可再看自己的......陸云飛小臉一紅,頓感尷尬,急忙把腰牌拽下來藏進(jìn)懷里。
云峰笑著看著面前的兩個孩子,滿意地捋著胡須,“小殿下,想習(xí)武嗎?”
陸云飛皺眉道:“我已經(jīng)有老師了。”
云峰嘴角的弧度逐漸上揚,“無所謂,反正拜了我為師,其他人就不敢再做你的師父了?!?p> “你這道人,這么狂妄的嗎?”
“本座既然有著狂妄的資本,為何不能張揚一番?難道像你們宰相那樣空有一身武力卻不得用,事事只能照本宣科,念叨著儒家法家的道理才算是好?”
“老師教導(dǎo)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zhí)厥中?!?p> 云峰頓了頓,微微瞪大了眼睛,苦笑著拍著陸云飛的頭搖搖頭,“你還是太小了,要保持惟精惟一之道,說著容易,做起來太難了。”他語氣里潛藏著深深的懷念,似是對這句話,又似是對某個人。
他語鋒一轉(zhuǎn),又將話題轉(zhuǎn)了回去:“不管你今天說什么,想在我這討到庇護(hù),不當(dāng)我的徒弟是不行的?!?p> “我已經(jīng)有老師了!”
“你可以回去喊他師娘。”
“荒謬!老師堂堂九尺男兒,怎么能......怎么能叫他師娘呢?”
正當(dāng)兩個人爭論的時候,陸九兒發(fā)現(xiàn)陸云飛腰帶里藏了一個錦囊,她好奇地把錦囊拿出來,從里面掏出一張字條,這字跡她熟,正是長青老師的。
字條上只有四個大字:聽云峰的
陸九兒好奇地念了出來,然后戳了戳兄長的腰窩,打斷了兩人的爭論,好奇地問道:“長青老師讓我們都聽誰的???云峰是誰啊?”
陸云飛一下子就蔫了。
而一旁云峰面上突然浮現(xiàn)出滿意地笑容,溫溫柔柔地說道:“貧道云峰?!?p> 陸云飛默默扯下腰間妹妹的小手,示意她一起行拜師禮:“見過師父。”
陸九兒不明所以,有樣學(xué)樣:“見過師父?!?p> 大殿外這時又傳來了聲音,云峰便示意玉清風(fēng)將兩人帶到屏風(fēng)后,自己又坐回坐墊上,靜候長孫武的到來。
長孫武生的雄壯威武,人如其名,武功也很強勁,不過三十出頭便達(dá)到了先天九重天的境界,任太子師。此次離京正是為了替皇室保存血脈,保護(hù)太子的安全。因此,同在溱州的三清觀就成了求援的最佳選擇。
雖說現(xiàn)在的三清觀除了幾名嫡傳弟子外再沒有招收記名弟子、外門弟子以及內(nèi)門弟子,但是以三清觀的實力,不出長孫武所料的話,這一代的嫡傳弟子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成長起來了。
雖說心里算盤敲得叮當(dāng)響,可在見到云峰那張熟悉的老臉的時候,長孫武還是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小算盤,客客氣氣地抱拳施禮,兇神惡煞的臉上堆滿了笑容,瞧著似乎還有幾分討好的意味。
“多年不見,云九道長風(fēng)采依舊啊?!?p> “客氣客氣,長孫兄才是愈發(fā)的老當(dāng)益壯?!?p> 跟著來的遲耀鄙夷地看著兩個人互相吹捧,一不留神自己后背挨了一巴掌,頓時呲牙咧嘴地,又聽到長孫武把自己給“賣了”,頓時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
“我聽說云九道長這還缺幾位根骨好的弟子,不如看看我?guī)淼倪@小子,自幼習(xí)武,根骨上佳,內(nèi)功學(xué)的也是道家心法,道長瞧著如何?”
云峰聽著長孫武的話自己上手在遲耀的頭頂肩頭各打入一道內(nèi)勁感知一二,隨后點點頭道:“確實不錯。”
長孫武的笑容更盛了:“既然道長滿意,不如我們來談?wù)勈仗拥钕聻橥降氖???p> “哦?這怎么說?”
長孫武正了正神色表示:“陛下那邊實在沒有信得過的人了,京城又太過于危險,以三清觀的護(hù)短性質(zhì),太子殿下拜你為師會得到最好的庇佑?!?p> “陛下為太子殿下準(zhǔn)備的路不止我這一條吧?”云峰沉默片刻說道。
“實不相瞞......我信不過少林寺那些禿驢,更信不過長河派!”
提起少林寺的時候,長孫武的眼神極其兇惡,在提到長河派的時候,更是爆發(fā)出極大的殺意。
“那你信我?”
長孫武只是愣了下,便干脆利落地回復(fù)道:“我信!”
“雖然你沒有你大師姐那么和藹可親親切有愛愛屋及烏,但你確確實實是三清觀現(xiàn)在的掌門人,我相信云晗的眼光,她絕不會看錯人。”
“唉......”云峰長長地嘆了口氣,“果然不管過了多久,我都還在大師姐的影子下啊。也罷,這徒弟,我收了?!?p> 長孫武長舒一口氣,“既然如此,遲耀和兩位殿下便拜托給你了,我這就回去復(fù)命。”
“京城那邊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讓云惠聯(lián)系我?!?p> “好,那我便不多打擾了,這就走了。”
“不送。”“留步?!?p> “......”“......”
云峰悄悄摸到人身后,一腳給人踹下山去:讓你走你還磨磨唧唧。
“出來吧兩位小殿下。”
“今天起你們?nèi)齻€就是我云峰的徒弟了,按......年齡分吧,遲耀十八,排老七,太子殿下十六,排老八,公主殿下十二,排老九?!?p> “你怎么知道我們年齡的?”遲耀吃了一驚。
吃著早點的玉挽月默默插了一句:“你以為剛剛師尊那道氣勁是耍流氓用的嗎?”
“好了,話不多說。往后三清觀就是你們的家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