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武元三十八年（兩年前）
兩年前，又是兩年前。
可是玉衣魚卻完全不知道兩年前的終南山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師尊他們出門的時候她還在藏書閣背著四書五經(jīng)，事起的那天夜里玉明陽將她關(guān)在藏書閣，隨后三天整個終南山頂都沒了生氣，無論她怎么呼喊都沒人應(yīng)聲，她只能靠著自己從前留在藏書閣的一些小吃勉強活著。
直到三天后，玉明陽提著劍一劍斬破藏書閣的大門。
她眼尖，一眼便瞧到玉明陽身上道袍的角落沾了血跡。
建造藏書閣用的木材是極其珍貴堅固的千年鐵木，藏書閣甚至能夠抵擋一般的先天九重的全力一擊，而彼時玉明陽不過先天三重天的修為。
從那時候起她就知道自己這位五師姐絕不是什么平庸之輩。
玉明陽破開藏書閣的大門，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她，眼中情緒不斷翻涌，那雙閃著細碎光芒的眼里的光一點一點黯淡下去，玉明陽嘆了口氣一手將她抱起走出藏書閣。
本應(yīng)在護法殿的三師伯和四師伯在外面似乎等待已久，身上的道袍布滿了灰塵，見她完好無損的從藏書閣出來十分吃驚，性情暴躁的三師伯甚至直接開口想說什么，卻被四師伯?dāng)r住。
玉明陽一路將她帶到藩陽城，在一處小巷口為她點了一晚素面，甚至細心地囑咐店家少放佐料，又將自己的錢袋解下來放在她面前。
半晌，卻突然說了一句：“你不屬于這里。”
餓了三天正狼吞虎咽的的玉衣魚茫然地抬起頭，她不懂自從自己拜入師門以來一直對自己關(guān)照有加的五師姐為什么會突然說出這種話。她一眼望進玉明陽的眼里，將她眼中的淡漠與決絕盡收眼底。
“你回去你該回去的地方吧。
終南山三清觀，或許你本就不應(yīng)該來。”
五師姐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不帶片刻猶豫，玉衣魚感覺她們之間的線突然要斷了，她忽然意識到如果自己不做點什么真的就這樣返回紅花會，她絕對會抱憾終生。
即使在這個地方每天都要背各種各樣的東西，背了兩年了也沒有什么變化；每天的伙食都是三師兄特制黑暗料理，一口咸一口香吃下去很有可能要鬧肚子；山上的那個老道士也總是換著法的戲弄她；就連師尊也只傳文不傳武......可是，
“如果不回三清觀，我又能回去哪呢？”
玉衣魚起身起的太急，撞翻了桌椅直接撲在地上，剛剛做好的素面澆了一身卻片刻不敢停留向著玉明陽的方向爬過去，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角，聲音隱約帶上了哭腔。
“不是說好了嗎？三清觀以后，就是我的家了......”
玉衣魚睜大了眼睛，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身子卻忍不住在顫抖。
“為什么，你們不要我了？”
她看到玉明陽的手逐漸地握緊，生怕她把自己拂開，忍不住又上前一些，想要去抱住她的腿，那姿態(tài)卑微到了極致。
擺攤的老翁早先聽到這邊的聲響是想來看看發(fā)生了什么的，想到那年長些的道士身上穿的是三清觀的道袍，又想起早些年三清觀驅(qū)逐大批記名弟子外門弟子的事，躊躇之間竟不知該不該上去勸。
想了許久，他覺得自己還是該去看看那位道長在做什么，剛湊近了些就看到玉衣魚正抓著玉明陽的衣角哭著說著什么。他想上前去為地上的姑娘說些什么，忽地注意到站著的那人已是滿臉淚痕，臉色蒼白，如今只不過是強撐著站在那里，他細看去甚至能看到順著手臂不斷滴落的血珠，滴滴答答匯成一小堆。
最后地上的姑娘實在撐不住暈了過去，那站著的姑娘給老翁留了不少銀子補償砸壞的東西，拖著受傷的身體徑自離開了。
老翁看著人走出去沒多遠，突然又折返回來，將暈著的小姑娘死死摟在懷里嚎啕大哭。
老翁看著也是心疼，卻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打來一盆水遞上一塊抹布，重新又做了一碗面擺上。直到有個熟悉的身影——云峰在面攤前停下，將兩個姑娘一起帶回了終南山。
玉衣魚醒過來的時候躺在三清觀自己的床榻上，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沒有面攤的老翁也沒有夢里嚎啕大哭的玉明陽，好像剛剛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做夢。這時候二師姐玉挽月捧著一碗白粥走進房里，笑著說道：“餓壞了吧，廚房的林伯做了點白粥，養(yǎng)胃的，你餓了好幾天不能吃太多，先喝點白粥墊墊吧?！?p> 她點點頭，順從地起身做到椅子上，大口地吞咽滾燙的白粥，燙起一串串燎泡，轉(zhuǎn)眼便喝得一干二凈。
玉挽月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對她說道：“三師伯和四師伯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師尊已經(jīng)回來了，沒人能再取你性命?！?p> 取她性命？
玉衣魚無措極了，先前玉明陽分明只是想送她離開終南山罷了，怎么會是想取她性命呢？
她分明聽到，她的五師姐哭著在喊對不起......
“五師姐......在哪里？”
她的反應(yīng)有些遲鈍，嘴里的燎泡使她并不舒服。
“小五......因為意圖謀害同門，這會兒正在后山受罰?！庇裢煸鲁聊讼逻€是回答了：“你不必替她求情，即便她是遵從三師伯和四師伯的命令對你下的毒手，但她對你下手也是事實，不容狡辯。我們?nèi)逵^沒有會對同門下手的人?！?p> “五師姐她沒有對我下手?！?p> “無論她是誰，只要她謀害同門，我們就絕不會原諒她，她這一年的寒潭禁閉應(yīng)該是免不了了......等等，你說什么？”
“五師姐她沒有對我下手！”玉衣魚赤著腳沖出門去。
她只想著送我離開終南山，她沒有對我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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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觀門規(guī)第十四條，賞罰分明?！?p> 你一人擊退來犯殺手九十四人，重傷三十六人，殺二十六人，護山有功，該賞。
但你是非不分，聽信讒言，想要對自己同門的師妹下毒手！
明陽，你可知錯？”
玉明陽跪在地上，手臂傷口的表面已經(jīng)開始愈合，可傷口內(nèi)的異種內(nèi)力還是攪得傷口疼痛萬分。超乎尋常的忍耐力和對于自己差點真的丟掉玉衣魚的愧疚以及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卻使得她硬生生撐了下來，跪在那里一動不動地聽著師尊訓(xùn)話。
“你既已知錯，我便罰你在后山寒泉禁閉一年，你可有意見？”
“弟子謹(jǐn)遵師尊命令?！?p> 到底人是自己看著長這么大的，也不忍心她受著傷就去寒潭受罪，云峰便取出一個小玉瓶交給玉明陽：“這是萬年石鐘乳，外界萬金難求，能夠增強體質(zhì)彌補自身的暗傷缺陷，寒潭雖苦，但若是吸納其純陰之氣專心修行，再配上這萬年石鐘乳，一年的時間也足夠你再突破一個小境界?！?p> “弟子多謝師尊?！?p> 云峰見玉明陽不悲不喜的四大皆空模樣，心里也是一陣犯嘀咕，卻也不敢逼得過緊使得她走上邪路，只是搖搖頭便要離去。
這可就是云峰錯怪玉明陽了，實在是玉明陽死戰(zhàn)了三天三夜隨后又經(jīng)歷大悲大喜精神和身體同時達到崩潰的邊緣，沒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回話了。
就在這時候玉衣魚匆忙趕到，直接沖上前去死死抱住玉明陽的手臂不肯放開。巧合的是她抱的正是玉明陽受傷的那只手臂，壓得人實在沒憋住悶哼了一聲。
“五師姐并未對我下手！不該受這懲罰！若是硬要有人受罰，怎么不去罰要殺我的三師伯四師伯，怎么不罰在師姐守著山門的時候什么用處都沒有只能拖后腿的我呢？”
“況且?guī)熃闵砩线€有傷，怎么能去寒潭關(guān)禁閉！若是一個不好陰煞入體，師姐這輩子的武道就毀了！”
不遠處，姍姍來遲的三師兄微一側(cè)頭向著看似氣息不勻的二師姐問道：“退步了啊，連個不會武功的小家伙都沒攔住。”
二師姐目不斜視地盯著玉明陽受傷的手臂，“你不是也在？你怎么不攔。”
“我又不想攔。再說本來小五就不該受罰！”
“小五已經(jīng)把能做的都做了，她甚至把小六鎖死在藏書閣里，可烈陽谷那邊還是提前收到了消息......終南山上或許還有內(nèi)奸，但我相信不會是小六?！?p> “哦？為什么？因為她不會武功？”
“不，因為她的眼神不是假的。她是真的愛著這個地方，真的把這里當(dāng)做了家。她誠心誠意地愛著小五啊~”玉挽月說道后面忽然滿臉癡漢像，情不自禁地抱住自己，“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看到自己的兩個師妹相愛啊~”
三師兄臉色一黑，掏出平底鍋照著二師姐的后腦勺就來了一下，被躲開后憤憤然離開了。
那邊云峰在玉衣魚一頓的求情之后，迫于無奈將一年的禁閉改成了三個月，還是在養(yǎng)好傷之后的三個月。
玉衣魚也被允許習(xí)武。
看著玉衣魚臉上洋溢著的毫不作假的笑容，云峰狀似無奈地笑了笑，捋著胡須三步就不見了蹤影。
玉挽月這時候才上前去將緊緊相擁的兩個師妹分開，一手一個帶去藥房配藥煮藥試針運氣去給她們調(diào)養(yǎng)身體。
直到事情過去玉明陽也沒說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只是想把她送走，而不是按照三師伯他們說的殺了玉衣魚。
而玉衣魚卻從一些蛛絲馬跡中發(fā)現(xiàn)武元三十八年謀劃了三清觀的正是紅花會。
她什么也沒說，就當(dāng)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暗地里卻聯(lián)系上了紅花會想弄清當(dāng)年的幕后主使。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自己的養(yǎng)父——紅花會會長牡丹，與這件事相連甚密。
這一次的下山，不管怎么樣她都是要回紅花會一趟的，只是玉明陽開口讓她回去總讓她有種憂心的焦躁感。
就好像這個人又要瞞著她去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