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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唐朝

第三十四章 名動襄州,指日可待

最唐朝 紫霄星河 3139 2019-12-06 07:00:00

  方星河依舊捧著茶盞,面不改色道:“孟將先生講《禮》,目前只及《禮記》,以《禮記》觀之,下晚竊以為‘孝’字之要當(dāng)首重惜身?!抖Y記》云:‘身也者,父母之遺體也。行父母之遺體,敢不敬乎?’,是故孝道之要首先在于愛護(hù)、保全、敬慎自己的身體”

  眾人對一個小雜役要當(dāng)眾說“孝”本是抱著看笑話的態(tài)度,正如馮錄事所言是“姑妄言之”,及至方星河這一段出口不少人開始改顏相向。

  世人談孝道多是從子女關(guān)愛父母的身體說起,麻衣少年一開口卻是先求諸己身,立論雖稱不上太新鮮,思維卻極清晰,而這恰恰是習(xí)經(jīng)已窺門庭的典型特征。

  一個小雜役只憑平日聽的幾耳朵都能得窺門庭,這也太……

  周博文看著在人前侃侃而談的方星河,如釋重負(fù)與失落之余終于明白了他與對方最大的差距就在于一個穩(wěn)字,細(xì)想想從去年認(rèn)識他以來不管什么樣的場合和緊急時刻他從來就沒慌過,一次都沒有。

  這個年紀(jì),這份沉穩(wěn),簡直就是大將之風(fēng)??!周博文由此再想到每每在他面前的張狂,一時臉上莫名的開始發(fā)燒。

  張玉池吊起來的心踏踏實實落了下來,一如踏青那日。這個方星河啊……不知怎地,她的思緒突然也有些走神,飄飄蕩蕩回到了樂鄉(xiāng)月夜的琴笛合奏。

  眾人反應(yīng)不一,方星河的闡述還在繼續(xù),“孝之次在于等級和差別之分,身為人子對父母之孝有三:大孝尊親,其次弗辱,再下能養(yǎng)。所謂大孝是榮親,是使父母雙親能得到他人之尊重;其次保護(hù)父母的聲譽不使其蒙羞受辱;最下等之孝是贍養(yǎng)父母使其衣食無憂。”

  “還有嗎?”

  “有!以上所言是由己身推及一家,而后是行天下”

  “怎么行天下?”

  “孝行天下,下晚之見識只在兩點:一曰移孝作忠,《禮記》云:‘立愛自親始,教民睦也;立教自長始,教民順也;教以慈睦,而民貴有親;教以敬長,而民貴用命。孝以事親,順以聽命,錯諸天下,無所不行’,此即子孔子立愛、立敬于天下之移孝作忠是也”

  “行天下之二曰:尚齒慈幼。尚齒者尊老也,《禮記》有云:‘貴有德,貴貴,貴老,敬長,慈幼’,孝道之要貴于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dá)而達(dá)人,推己而及人,亦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也”。

  至此,方星河對于何者為孝全部答完。

  馮錄事終于端起了他一直捧著的茶盞,呷了一口后看向兩側(cè)眾人,“諸位以為如何?”

  “由己身到一家,再至行天下,層次分明,每一層下的闡述亦是立論有據(jù),此子所答可稱妙論”

  “是啊,我仔細(xì)聽過了,他所引《禮記》原文無一錯漏,可見是下過扎實功夫的”

  “這要是州試五經(jīng)題可得上佳,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聽到這些贊語,張玉池面露喜色,私學(xué)學(xué)子們同樣如釋重負(fù),張柬之也正色看了方星河幾眼,這還是在私學(xué)中的第一次。

  馮錄事又呷了一口茶湯,“你果真只是個雜役?”

  “是啊,能有這番見識怎會只是個雜役?”

  “嘿,這樣的雜役還真是第一次見”

  方星河在眾人探究的目光下溫文笑道:“實不敢見欺于錄事,下晚于此操雜役已兩月有奇”。

  馮錄事將方星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又將目光看向諸學(xué)子,見他們面無異色知道方星河沒說假話,遂似笑非笑的看向張柬之,“孟將兄以為他答的如何?”

  張柬之沒有遲疑,“方家子所答甚佳,可謂正合《禮記》言孝之本義”

  “嗯,孟將兄所言正合吾心”,馮錄事笑瞇瞇的,“只是如此佳才為何只是一雜役?”

  “我不喜他”,張柬之的回答干脆利落,引起一片嘩然。

  馮錄事抬起下巴拖著長音“哦”了一聲,抬手指著周博文等人道:“看來爾等才是孟將先生的得意門生,那我且也問爾等一問,何者為忠?”

  這又是個大的嚇?biāo)廊说膯栴},而且還沒法子套用方星河剛才那個思路。周博文等人感覺腦海中瞬間涌現(xiàn)出很多東西,但如何把這些東西組合成層次分明的體系,再以最言簡意賅的話說出來卻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做到的。

  他們需要時間,但馮錄事卻沒給他們時間,稍等片刻后便即哂笑道:“得意門生反不及一雜役,孟將兄的私學(xué)還真是怪。素來為人師者首重?fù)癫?,孟將兄?fù)天下盛名久矣,今日一見倒讓人有些失望了”

  張柬之沉默不語。

  馮錄事見狀也沒再繼續(xù)追問,笑著側(cè)身道:“適才這方家子所言你都記下了?”

  一個青衣文吏模樣的人物躬身答是。

  “嗯,回去之后盡快整理出來下發(fā)地方縣鄉(xiāng)里社作為教民之材料,一并通知地方,此次教民孝道關(guān)乎風(fēng)俗淳化,切不可等閑視之,凡本州轄下之民雖山野荒僻也要務(wù)使周知。對了,適才這場面也要在題記中作一說明”

  先秦時孟子提出仁政學(xué)說為后世所取用,仁政學(xué)說包含養(yǎng)民和教民兩個層次,唐朝對教民的落實就是每個村寨里社都設(shè)有聞教亭,除了發(fā)布文告外也會發(fā)布一些講道理的文章向百姓宣講。

  馮錄事的意思是要把方星河剛才的論孝之說整理成文字全州發(fā)布、全州宣講,尤其是還要說明他說這段文字產(chǎn)生的背景。

  此令一出,馮錄事身側(cè)一片看向方星河的目光里滿是羨慕,這個幸運的小雜役一夜之間就要名動襄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方星河躬身拱手,“下晚才識淺薄何堪教民,萬請錄事收回成命,切切拜請!”

  “此州中公務(wù),豈容你置喙,諸君,走吧”,馮錄事一揮袍袖笑瞇瞇的走了,他走的倒是利索,卻把方星河高高的架了起來。

  馮錄事所言的文字一發(fā)出去,方星河固然是名動襄州,卻讓這些私學(xué)學(xué)子,尤其是張柬之何以自處?他們可都成了方星河揚名的踏腳石。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官場陽謀之惡毒竟至于斯!

  “孟將先生,我……”

  “此事與你無關(guān)”,張柬之說完目光轉(zhuǎn)向周博文等人,“日日高坐教舍卻不及一雜役,爾等寧無愧乎?”

  說完,他也一揮袍袖而去,留下院中面面相覷的眾學(xué)子們一片沉默。

  方星河孤零零的站著,眼神偶然遇上一學(xué)子,對方偏頭直接躲過了,此后如是者再,幾乎無一例外。

  方星河無奈的笑了笑,心中滿是對馮錄事的憤怒。

  最終他將目光投向張玉池,看到的卻是她匆匆離去的背影。

  方星河低下頭看看灑掃了兩個月已經(jīng)無比熟悉的院落,再抬頭看看教舍,尤其是每次所站的窗外那個位置,長嘆一口氣。

  當(dāng)天私學(xué)沒有再開課,下午有消息傳回說馮錄事的決定已不可更改。

  方星河聞訊,一如往日般來到私學(xué)開始灑掃教舍和院落,每一下都無比用心。

  灑掃完到灶房吃晚餐,里面已經(jīng)有不少學(xué)子先到,見他進(jìn)來不約而同住了口,也沒人上前與他說話。

  一切都回到了上巳踏青前的狀態(tài),只不過那時候他至少還有蘭東海和張玉池,現(xiàn)在……

  方星河默默吃完飯,回到小偏房開始做功課,功課做完開始收拾東西,一樣樣一件件收進(jìn)包裹又檢查了并無遺漏后洗漱上榻。

  第二天早晨起身洗漱完,方星河沒有去灶房,回到小偏房將所有東西一一復(fù)位到初住進(jìn)來時的樣子后默立良久,背起包裹,轉(zhuǎn)身,出門。

  該走的時候到了,那就靜悄悄的走吧,沒有告別,也無人可與告別。

  穿過空無一人的前院,走出學(xué)子們?nèi)粘3鋈氲慕情T,門外便是當(dāng)日周博文拉著他問張玉池之事的那片竹林,舊事歷歷,如在目前,事中人卻要永遠(yuǎn)的離開了。

  穿過竹林時腳踩在陳年竹葉上沙沙作響,就在沙沙聲漸細(xì)漸悄時,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為什么不去灶房用朝食?”

  方星河猛地轉(zhuǎn)身,愕然道:“孟將先生……”

  張柬之站在竹林深處,濃濃的綠意映在臉上,使其眉眼之間愈發(fā)多了幾分蒼古之意,他就像沒看到方星河肩后的包裹一樣,“快去,再晚灶房就沒有了,也該上課了”。

  說完,張柬之負(fù)手而走,方星河愣了愣忙快步跟上,最終落后半步隨行。

  “何者為忠?”

  “嗯?”

  “昨天馮易之留下的那一問你該如何作答?”

  方星河沉默了七八步的距離,“學(xué)生不知”

  張柬之似乎嘆了口氣,又似乎是沒有,腳下不停,“留你只為憐才。我不收你束修,不解你疑難,所以你并非我門下弟子,學(xué)生之說盡可休矣。灶房到了,你自去吧”

  “是”

  方星河看著張柬之的背影遠(yuǎn)去,他知道孟將先生想聽什么答案,無奈他想聽的卻不是他想說的。

  穿越者要怎么和一個學(xué)《三禮》的唐人去討論忠,沒辦法的!

  放回包裹,到食堂吃飯,而后站在教舍窗外聽課,就好像剛才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過。

  下午課后,方星河正在灑掃時張玉池來了,手里依舊拿著一片撿來的樹葉,“我聽阿耶說了,我……”

  “沒事兒的”

  “你真不生氣”

  方星河笑笑,燦爛明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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