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原來胡大春家中傳有一塊梅花形狀的玉玨，平素帶在幼女身上。去年胡大春進山狩獵，順便采摘了不少山中草藥，買到保安堂中。

　　每次進城，他都帶著女兒同行，這次也不例外，不曾想卻是漏了外財，女兒身上玉玨不小心叫孫大安瞧見。

　　孫大安眼力甚好，更是個貪滑的主兒，眼見玉玨精美無比，心道這窮酸家中竟有這般好物，天予其財，哪有輕易放過之理？當下便要低價買來。

　　豈料胡大春不識抬舉，只道：“這塊玉玨乃是我死去的妻子所留，乃是女兒唯一的念想，恕不相賣。”

　　孫大安私下磨了他數月，也未見他松口，原本已不再有所企圖，只吩咐了堂中藥師不再收售胡大春一根草藥，這才作罷。哪料頭幾月，這猛漢卻又自投羅網。

　　那日胡大春抱著女兒，慌慌張張沖到堂中最好的大夫劉老郎中跟前，一臉急相，“大夫，大夫，救救我女兒。我女兒昏倒了，村里郎中摸不清病因，還請大夫大發(fā)慈悲，給瞧瞧是什么??？我女兒年紀還小，可不能有事啊?！?p>　　劉郎中看了看他懷中小女孩兒面容蠟黃，又扳開嘴瞧著舌苔泛白，心下略有答案，只怕是氣虛之癥。接著又上手把了把脈，但覺脈象虛乏得緊，似乎立馬便有斷氣的可能，當下便告知，“這孩子身子骨兒太過虛弱，偏自娘胎中又帶了寒毒，需得用重藥驅寒、良材進補才行，所費只怕不低，大春，你可想好了？”

　　“我只這么一個女兒，便是砸鍋賣鐵也得救她，還請您老人家開藥。”

　　見胡大春應承了下來，老郎中當下連開了十八味藥材，當堂吩咐藥童熬了一副，便即給小女兒喂服，那孩子服用不過半個時辰便醒了過來，雖仍自虛弱不堪，卻總算有了意識，知道叫著‘爹爹，爹爹’，聽在耳里，叫人甚是暖心。

　　孫大安見狀，也跟著高興，只話中之意卻別有一番風味。“胡老弟，你看，這湯藥費，老哥哥我算吧算吧，扣除零頭，好歹還得十二三兩銀子。你老弟家境如何，我是知曉的，你看，那玉玨是否就轉讓給老哥哥我了？老哥哥實在喜愛得緊呢！”

　　胡大春早知這孫掌柜意圖，可女兒病情兇險，看了好幾個大夫別說沒有好轉，反而愈加嚴重，這日也是女兒忽然昏倒，別無他法，才上門求醫(yī)，但要他將亡妻所留的唯一遺物轉賣出去，他也是萬萬不能的，便只好虛與委蛇道：“孫掌柜且行行好，通融一個月時間，在下定能湊齊十二兩銀子?！?p>　　孫大安本不答應，但邊上好些人看著，心知不可過分逼迫，只好將就應了。但一月時間一過，沒多一日的功夫，即使人上門討要，初時幾次，胡大春總能借故躲開，但時日久了，終究被討債的小廝撞見，胡大春卻又胡扯幾句瞞混過去。

　　孫大安眼見半月有余的時間，仍沒討回銀子，自也惱火，當即請了城中廝混的幾個無賴子，幫著上門催款，原以為必當萬無一失，哪知那胡大春竟頗有幾分手腳功夫，又得了一個莽漢相助，三拳兩腿竟將這一群人給打發(fā)了回來。他無可奈何，只好求助官府。

　　何剛平日里頗得他保安堂奉承，自然不由分說，即判了案子，完全如他所求，為防有所變故，孫大安當下又親自領著好大一群人，浩浩蕩蕩往胡大春家趕去。

　　午時才過不久，胡大春正愁眉不展，眼見一大群人將自家屋子圍了起來，心頭也自冒火，只道：“孫掌柜，縣令大人都說了，三天時間還你銀子，你怎么還叫了人來，這實在太不像話？在下已盡心盡力了，你不要欺人太甚。”

　　孫大安陰笑一聲，道：“胡大春，哼，別拿雞毛當令箭，老夫只不過防備著你偷摸跑了，這才叫人監(jiān)視著，難道不應該么？你小子素來不講信用，也就別怪老夫不按規(guī)矩辦事了?！?p>　　胡大春忍著怒氣關了院門，沒多時卻見女兒如梅病情又有所復發(fā)，當下不敢耽擱，忙安排傻牛照顧女兒，自己拿了一根長棍，領著人沖出門去。

　　說起傻牛，那也是機緣巧合下識得的，當日他為女兒買藥，手上銀子不夠，幸得這傻小子傾囊相助。這傻小子為人著實不錯，又與女兒頗為合得來，其后便多有來往，這幾日若非傻小子護著女兒，他一人早也支撐不住。

　　一群無賴子得了孫大安囑咐，不許胡大春離開，這時眼見他三人要走，當即操起手中棍棒迎了上去，兩撥人登時打鬧起來。所幸何剛及顧大郎來得及時，否則時日久了，只怕胡大春、傻牛必不能久持，定有人受傷才是。

　　卻說何剛聽得孫大安說起玉玨之事，當下便知這孫老兒心頭有鬼，但又不好明著罵他，只道：“你這不是胡鬧么？哼，顧大郎，把錢拿出來吧?！?p>　　顧大郎也跟著冷哼一聲，掏出一大袋銀子來，讓人稱了十二兩遞了過去，道：“拿好了，這是胡大春還你的，可別再胡亂擾民，否則國法無情?！?p>　　孫大安兩只手捧著銀子，一臉不可置信，這窮酸哪里來的銀子？這又是哪里竄出來的小混蛋壞了自己好事。

　　顧大郎卻不看他臉色，只回過身去將剩下的銀子交給胡大春，道：“這是知府大人贈與你看病的銀子，你可要好生收好了。知府大人說了，治下不得安生，乃知府之過。”

　　邊上眾人聽了，俱是心下大驚，特別孫大安更是兩手一顫，掌中銀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嘴里囈語道：“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好一會兒，才忽然大喊道，“我沒犯法，我沒犯法啊?！?p>　　何剛見狀，念著往日的情面，令人將之拉扯著即回了縣上。顧大郎父子并傻牛留在這里收拾殘局。那胡大春見眾人退走，忙推金山、倒玉柱，拜倒下去，口中稱道：“胡大春多謝恩公，恩公相救之恩，胡大春沒齒難忘?！?p>　　顧大郎不意他竟這般舉動，忙將之扶起，“胡老哥見外了，這銀子乃是知府大人贈送的，在下不過跑跑腿的事兒，算不得什么。”

　　胡大春搖了搖頭，只道：“我謝的不僅這次，當日大豐樓前也多承恩情，恩公貴人多忘事，許是不記得了。”

　　聽他這樣一說，顧大郎這才記了起來，忙又一番客套，末了想起周宏淵說他將往成都府尋醫(yī)一事，便道：“聽聞胡大哥將往成都府一行，在下正巧過幾日也要前往成都府，若是不嫌棄，到時候咱們同路可好？”

　　適才胡大春與那群無賴子對峙，手上一根長棍使得虎虎生威，顯然身上帶著武藝，若是有這么個高手同行，一路也不怕山賊作怪了。

　　胡大春自是不好拒絕，兩人約了行程，瞧著天色漸晚，便匆匆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