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夢珂的指責(zé)沒有換回楚牧風(fēng)的心懷不忍,她的痛哭亦沒能換回家原本的平靜,新的姨娘還是在午后進(jìn)了門,聽聞只有楚夫人漏了個面安排了住處,楚老夫人興許是為了安慰楚夫人與楚夢珂,新姨娘進(jìn)門后也沒答應(yīng)讓她前去拜見,推說自己累了在房間里始終沒露面,新姨娘又挺著大肚子回到為她安排的小院朝霞小院。
楚夢珂始終躲在房間里不愿露面,剛開始還哭得很大聲,后來興許是哭得累了,聲音越來越虛弱,最后不知是累癱了還是睡著了,徹底沒了聲音。
阿諾不知此刻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又該有怎樣的心情,總之很復(fù)雜,曾經(jīng)自己多么羨慕的神仙眷侶也逃不過紅塵的紛紛擾擾,曾經(jīng)以為他們是紅塵俗世中的漏網(wǎng)之魚,原來只是這個網(wǎng)太大,現(xiàn)在才落到網(wǎng)底而已。
阿諾悄悄走出楚府,向著山的另一邊走去,崎嶇的山路碎石凌亂,寒冷的山風(fēng)瑟瑟作響,像是山的怒吼。這條山路在無數(shù)個寂靜的夜晚阿諾不知走了多少次,然而卻從未在白日里走過。
站在山頂,阿諾止步不前,定定的看著山下的東陵城,這個她曾經(jīng)多么喜歡的地方?。∫驗橛懈赣H在,她覺得天底下在再沒有比這里更好的地方,可是現(xiàn)在,這里的一切都讓她如此厭惡,就連空氣都讓她覺得充斥著惡心。
眺目遠(yuǎn)望,看著那個永遠(yuǎn)也看不到的北方,那里不僅有她的妹妹,那里還埋葬著她的父親,樂慧公戰(zhàn)死沙場后尸骨不翼而飛,先皇亦沒有下令尋回,就這樣,樂慧公的尸首始終是個謎,所以,她不僅僅要找回妹妹,還要尋回父親的尸骨與母親合葬,以為父母親的在天之靈。
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前走,不多遠(yuǎn)就出現(xiàn)一座墳?zāi)?,墓碑上刻著:慈母樂郭氏乙蘅之墓,愛?樂慧,樂蘅。
墓碑前有新燒不久的灰燼,和燃燒不久的香,阿諾知道這肯定不是楚夫人或者是楚夢珂做的,楚老夫人年歲已高,這樣高的山坡也是上不來的,那會是誰?在這個東陵還有誰會記得這里躺著的是曾經(jīng)戰(zhàn)神背后的女人。
阿諾坐在墓碑前斜斜的依靠在墓碑上,就像是靠在母親的肩頭一樣,雖然冷得刺骨,心卻暖暖的如同三月暖陽。
“娘,慧兒來看你來了,對不起啊娘,慧兒沒用,到現(xiàn)在也沒能找到妹妹,就連來看您也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來。
楚伯伯到處打聽蘅兒的下落,聽說蘅兒被那個奸人林太師帶回了北峣,可是再細(xì)細(xì)打聽下來又半點線索也沒有,真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娘,慧兒真的等不了了,過完年我就十三了,慧兒已經(jīng)是大姑娘了,等過了年,楚家平靜下來,慧兒就動身前往北峣,托別人打聽,我終是不放心,我要自己去一趟,若蘅兒真的在北峣,我一定拼盡全力將她帶回來,可若她……娘,您放心,就算天涯海角,慧兒也一定將妹妹找到帶到您的身邊。
還有父親,我知道您最放心不下的還是父親,這么多年了,尸骨無存,一點音信也沒有……
娘,您若在天有靈請指引慧兒早日找到父親與妹妹,咱們這個家散了這么多年,是該團聚的時候了,慧兒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寄人籬下,還有蘅兒,她那樣的溫潤的性子,有沒有被人欺負(fù)?。∫股钊遂o的時候,她會不會也會想起這世上她還有一個姐姐呢?”
阿諾越說越傷感,越說心中思念越深切,抬頭靜靜的仰望天空,冬日的天總是暗沉沉的恢,壓抑著原本就受傷的心更加難以結(jié)痂,暗戳戳的好痛。
阿諾緩緩閉上眼睛,從沒有一刻這樣安心過,多少年了,在沒有感受過躺在母親懷里的滋味,母親喜歡淡淡的花香,每年都會做一些淡淡的花熏香用來熏衣裳,所以母親身上總是淡淡的花清香,雖然不比其他夫人昂貴的秘制熏香,但母親的香味更叫人歡喜,更能讓人感受溫暖,就像她的性子一樣,溫溫潤潤的。
今日的阿諾穿了一件綠色迎春暗紋圖案的夾襖,鑲以兔毛為邊,毛茸茸的兔毛在寒風(fēng)中在臉上輕撫,就像母親溫暖的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阿諾就這樣閉上眼睛靜靜的感受母親的存在,這一刻,她的心終于不再孤獨,這一刻,她的心終于不再漂泊,這一刻,她的心終于有了歸屬感。
“額~抱歉,也許我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擾你?!蓖蝗?,一個男子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好熟悉的聲音,但又好陌生,阿諾猛然睜開眼睛,就見一席藍(lán)衫的明鴻軒正站在離她不遠(yuǎn)處。
阿諾警覺的起身像一只劍拔弩張的小狼崽子,目光灼灼的盯著明鴻軒:“你什么時候來的?”此時的她已經(jīng)慌亂得忘了行禮,忘了他是君,她只是他的子民,連臣都算不上。
明鴻軒向前走了兩步:“我無意冒犯,只是,想上來給樂夫人上一炷香,沒成想竟會遇見你,原來,你真的是銷聲匿跡多年的樂家大小姐樂慧,其實我早應(yīng)該看出來的,真的是太像了~”
“是,我就是樂慧,你想怎么樣?將我抓回去問罪嗎?”阿諾不反駁,若不被發(fā)現(xiàn),她依舊可以繼續(xù)隱姓埋名活下去,可若發(fā)現(xiàn)了,那她就堅決做不到不承認(rèn),無論何種理由,都抵不過父親教她的心懷儻蕩,腳踏實地。
“我知道你對皇家心存怨恨,可那是上一輩人的事,我無力左右……”明鴻軒解釋道,然而阿諾情緒激動,直接打斷他的話道:“你少在這里假惺惺的,你們皇族的人都不可信,為了自己的位子,親人手足都能殺害,更何況是外人,江山代有才人出,犧牲一個樂慧公,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威虎將軍出現(xiàn),在你們這樣人的眼里,犧牲不過是讓你們的位子坐得更穩(wěn)罷了,死去的人不過是將你們的皇位墊得更高,更穩(wěn),更牢不可破?!?p> “樂慧,我……”
阿諾再次打斷,聲音冷冷道:“請叫我阿諾,樂慧已經(jīng)隨她的家人死了,留下的,只有阿諾?!?p> 明鴻軒默默的看著阿諾不再說話,他突然不知道該怎樣開口與樂慧談?wù)撛?jīng)的恩恩怨怨,甚至是連現(xiàn)在的面對面他亦不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
“抱歉,天色不早了,陛下若是想治民女的罪麻煩請早,不然,我該回去了?!卑⒅Z不想與明鴻軒有任何瓜葛,哪怕只是站著不說話她也沒辦法說服自己放下怨恨。
見明鴻軒沒有任何動作,阿諾不再看他,徑自走過身旁向山下走去,走了數(shù)十步開外,突然頓住腳步道:“過了年我就離開楚家,甚至可以不再踏入東陵,只是,楚家于我有恩,陛下若是日后要秋后算賬,所有的罪責(zé)我一人承擔(dān),十倍,百倍,必?zé)o怨言,只求陛下明察秋毫,莫要冤枉忠良?!?p> 阿諾說完便要離開,明鴻軒急急喚道:“等等。”
阿諾轉(zhuǎn)身看向他,面色平靜,不著一絲波瀾。
“離開楚家,一個人你要去哪?”
“天下之大,四海為家,總有我的容身之所?!卑⒅Z當(dāng)然不會告訴他她要去尋回她的妹妹和父親,能同他講話已經(jīng)是她忍耐最大的極限。
“聽聞楚家待你不錯,你便好生待在楚家便是,我答應(yīng)你,一有機會,我一定洗清你家的冤屈,還你樂家一個公道。”
“再沒有真像以前,無論我在那里,都會是危險的存在,楚家待我不錯,只是,你能看出來,旁人也能看出來,我,不想連累楚家?!蹦芘c他說這么多,只是看在他是唯一能保全楚家不受牽連的份上,能為樂家平反固然重要,父親一生戎馬為天下蒼生,頂天立地,從不肯做一件有違之事,死后不能清白,蒼天尤怒,若能洗刷冤屈,父親在天之靈亦能得到安慰,母親定也能含笑九泉。
阿諾說完便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今日她已經(jīng)說得夠多,今日一別,他日再見,依舊仇人不變。
“你放心,一朝天子一朝臣,過去的事我不會再追究任何人的責(zé)任,先皇欠你們樂家的我一定盡力彌補。”明鴻軒看著阿諾離去的背影向她保證,阿諾徑直離開,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jìn)去。
直到阿諾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里,明鴻軒這才收回視線,看向遠(yuǎn)方煙霧朦朧的遠(yuǎn)山,漸漸微瞇眼睛。
當(dāng)年邊關(guān)傳來兇訊的時候他曾多次求見當(dāng)時還是皇帝的先皇,最初還能見上一面,可說不到兩句就被怒斥驅(qū)趕出殿,求見次數(shù)多了,直接拒之門外,連面都不讓見,他便跪在門口欲用堅定的意念感動先皇心軟,可最終換來的是:若再胡鬧,廢黜太子之位,貶為庶民。
他必須要在有能力自保的情況下方能做到成大事,退出寢殿,靜觀朝堂之變,林太師把持朝堂,自己雖身為太子有監(jiān)國之權(quán),卻一無政績,二無人際,在朝堂上處處受制于林太師一黨,直到噩耗傳來,一切已是為時已晚,再做其他已是無用。
后來聽聞樂家大小姐樂慧潛逃在外,他便派人四處打聽消息,務(wù)必保樂慧周全,可許久未見有任何消息,就是林太師一黨也未曾有任何消息,沒成想,她居然會躲在平日里沒有任何交集的楚家,真真是太出人意料。
至于樂蘅,他也想法營救過,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計劃還未制定周全,人就同林太師消失不見,后來聽說林太師逃亡北峣做了北峣的相國大人,至于樂蘅,便徹底失了消息,是生是死,無人知曉。
收回視線,明鴻軒長長嘆息一聲,如釋重負(fù)一般,看一眼阿諾離去的方向,轉(zhuǎn)身朝另一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