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初春時節(jié),但北魁劍府早已草木蔥郁。
由此可見,劍府九峰的“九龍納元”并非故弄玄虛的噱頭。
若非此地靈氣濃郁、元力充沛,周邊山上尚有積雪的時節(jié),劍府九峰怎會呈現(xiàn)出一派欣欣向榮。
云煙繚繞的玄武峰山腰上有一處小院,小院屋舍不多,院門口立了一塊巨石,巨石上面刻了四個字——此山無道。
如果是常人看了,會覺得四個字沒什么奇特之處。
要是一些讀書人看了,難免會嘲笑一句:書法拙劣,不倫不類,難等大雅之堂。
但若是元力精深的修士看了,便會發(fā)現(xiàn)四個字每一筆都蘊含著駭人的劍氣。
此時,小院空地的石桌旁,坐著一個男子。
男子身材修長,面容俊逸,雖一身素衣、須發(fā)有些凌亂,仍難掩其姿容。
石桌上滿是木料,男子手握刻刀聚精會神,眉間一顰一簇自有一股瀟灑風流。
這男子正是玄武峰峰座,孟義。
輕風帶動薄霧,無聲無息間,小院門口突兀地出現(xiàn)了一位氣質出塵的白衣老者,慈眉善目、三尺長髯。
若有劍府中人見到這位長髯老者,大多會恭敬地喊上一聲“府主”。
老者看了看院門口寫有“此山無道”的巨石,一臉無奈地苦笑著搖了搖頭,之后便徑直邁進小院。
孟義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一直擺弄著桌上的大小木料,直到老者坐在他的對面,才頭也不抬地嘟囔了一句:
“三個都下山了,這次來……總不是告狀來的吧?!?p> “閑來無事還不許我找自己的小師弟聊聊天?”老者笑著問道。
“閑來無事?劍府的府主什么時候這么清閑了?早知道師父當年說讓我當府主的時候我就先答應下來了,大不了當煩了再扔給你嘛?!?p> “行啊!”老者仍是一臉笑意,“你想的話,便是明天繼任府主我也沒意見,若是師弟當?shù)貌皇嫘?,后天再卸任給我便是?!?p> 孟義見老者不似說笑,趕忙換上一張諂媚的笑臉。
“說笑的,說笑的,師兄于人情世故遠勝于我,如今正值春秋鼎盛,還是能者多勞,能者多勞。再說……”
“再說什么?”
“師兄佩劍‘驚鴻’,繼任府主之后便要給自己更名為‘劍驚鴻’。師弟我的佩劍名‘霸子’,若是我成了府主,改名叫什么?劍霸子?”
“有何不妥?”老者面露疑惑。
孟義翻了翻白眼。
“劍霸子,箭靶子,哪有‘劍驚鴻’牛氣,比‘孟義’兩個字都不如。”
“……”
劍驚鴻自然知道,兩人的師父、劍府上一任府主閉關傳位之時,眾師兄弟中天賦最高的孟義拒絕繼任府主之位,絕非是因為“易名”這樣的小事,但此刻聽來仍是忍不住去猜自己這位師弟所說話的真假。
思索片刻之后,見孟義又開始擺弄起手里的木料刻刀,劍驚鴻笑容玩味。
“三個小家伙下山,你還能在這院子里待得住,稀奇。”
“哼,還不是山下青石鎮(zhèn)的孫木匠。
給他那穿開襠褲的孫子做了個帶機關的木頭風車,舞笛那丫頭看著眼饞,便回來和我要,我哪會做?!”
說著,孟義嘆了口氣。
“哎,等那三個小的回來若是看不見風車,難免又要埋怨我一番……
孫木匠那孫子倒是隨了那老頭子的摳門性子,我想借那風車看看都不給……
要不然……趁著夜深人靜……”
一邊聽著孟義的碎碎念,一邊看著自己這位以劍法精妙著稱的小師弟皺著眉頭擺弄手里的小刻刀,劍驚鴻沒再出言打擾也沒有離開,只是靜靜地坐在石桌的另一邊,眼神復雜,有關切、有內(nèi)疚、有惋惜……
北魁劍府有“劍榜”。
所謂劍榜,便是為激勵劍府弟子修行所設的一個榜單。
劍府弟子過萬,但劍榜卻僅有一千個席位。
劍驚鴻能成為劍府府主,資質自然不俗。在他還是內(nèi)門弟子的時候,自三十歲起直至成為府主都一直穩(wěn)穩(wěn)坐擁著“劍榜頭名”。
但劍驚鴻清楚,那個從十三歲登榜,排名一直突飛猛進,二十三歲之后一直占據(jù)劍榜第二的“孟義”才是近百年來劍府天賦最高的弟子。
當年,孟義為了拒絕繼承府主之位偷偷下山,當再次歸來之時,元力修為竟已經(jīng)晉入九重。
而那時已經(jīng)成為府主的劍驚鴻,也不過才剛剛登上元力修行的第九重樓。
在那之后,孟義的修為突飛猛進,僅僅三年便沖上了元力九重巔峰,成為當時包括多位閉關長老、祖師在內(nèi),劍府最有希望“登天成圣”之人。
二十年前,孟義突破在即,趕往天鼎山。
天鼎山上有座天雷臺。
天雷臺是天隕大陸修士登天的入口。
眾所周知,不論是誰,唯有經(jīng)過天雷試煉才能證明具備登天的資格。
在同齡之人元力八重便被譽為天賦異稟、古今罕見的時候,北魁劍府的孟義已登上了天雷臺。
那時的孟義可以說是萬眾矚目,在整個天隕大陸人的心中,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但眾人沒有想到,真正令人震驚的事還未到來。
若要登天,必受九道天雷。
當意氣風發(fā)的孟義站在天雷臺上,非但沒有像前輩登天之人那樣盤膝運氣以御天雷,反而運佩劍“霸子”與天雷對撞。
登天一事對天隕大陸的絕大多數(shù)修士而言遙不可及,但數(shù)千年來登天之人也有不少。
但唯有孟義一人敢于天雷臺上,一人仗劍,九日斬九道天雷。
霸道!
或許是天雷有靈,感覺受到了挑釁輕慢,九道天雷之后,天門入口非但沒有打開,反而雷云之中似乎在醞釀第十道天雷。
而就在此時,天雷臺下傳出了一個消息:
化外邪魔入侵東玄域,北魁劍府勢危,閉關長老已殞命三十余人!
孟義心系宗門安危,但同時又處在登天的關鍵時刻,天雷臺下眾多希冀能憑借孟義登天有所感悟的修士們此時也不免設身處地感到為難。
在旁人看來難以抉擇的事情,孟義取舍起來卻異常堅決。
當孟義一聽到消息,便毫不遲疑地自天雷臺上飛掠出去,直奔東玄域北魁劍府。
當與化外邪魔浴血奮戰(zhàn)的北魁劍府眾人看見孟義時,他一襲長衫,手握霸子,攜無數(shù)道天雷御風而來,宛若神人……
因孟義的及時歸來相助,北魁劍府雖然損失慘重,但總算是度過了兇患。
不過,孟義卻因身披天雷作戰(zhàn),受了不輕的內(nèi)傷……
江湖武者、玄妙軼事,自古就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孟義的種種作為自然也逃不脫說書先生們的嘴皮子。
幾年過去,當人們正在憧憬著傷愈的孟義再次登上天雷臺,劍斬天雷的時候,北魁劍府竟傳出消息,孟義成了玄武峰的峰座。
有人猜測,孟義是因為馳援劍府那場大戰(zhàn)受傷,而后修為倒退,實力已不再是九重巔峰,因此難再登天。
但漸漸的,人們發(fā)現(xiàn)似乎事情有些不正常。
以往登天之人雖說是鳳毛麟角,但天隕大陸何其遼闊,修士何其之多,每一、兩年總有幾個閉關多年的老家伙能夠在那天雷臺上沐浴天雷后開啟天門。
但自孟義劍斬天雷之后,即便是有人修為達到了九重巔峰,踏上天雷臺,仍舊不見雷劫。
有人說是孟義之前的所作所為惹惱了天上圣人,圣人們遷怒天隕大陸,遂將天隕大陸的天門關上了,不允許任何天隕大陸的修士登天。
一位深以為然的九重巔峰大佬為此來到東玄域,找到孟義,想要讓他去天雷臺悔過。
但沒想到孟義只說了一句“斬天雷的是我,關天門的又不是我,悔個錘子過?!北阋荒_將那九重巔峰武者踢下了玄武峰。
知道了孟義修為并未減退,來問責、找茬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
可是,漸漸的,一種新的說法再次冒了出來。
欲引雷劫開天門,需有天道之力。
但天隕大陸的天道氣運都已被孟義一人所得,旁人再無登天的機會。
因此,跑到東玄域北魁劍府找孟義問“道”的人越來越多。
起初,孟義面對著一群諂媚和藹的前輩還會說一句“并無此事?!?p> 但當越來越多的人跑到玄武峰探問天道之事,孟義也越發(fā)的不耐煩了。
最終,孟義在自己居住的校園門口留下了一塊巨石,以指作劍,凝精血為墨,留下了“此山無道”四個字……
劍驚鴻想起這段往事,看了看身前仍在和木料較勁的孟義,輕嘆一聲。
“是劍府誤你啊,若非師兄沒用,二十年前你便已經(jīng)登天成圣了……”
孟義頭都沒抬地回道:“說了多少次了,是我自己不想登天,不關劍府的事?!?p> 劍驚鴻知道,自己這位小師弟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實心思極重,自然不會因此釋然。
見自己這位師兄仍在皺眉,孟義放下手里的活計說道:“實話跟你說,當年我上天雷臺就沒想登天,別說天門沒開,即便是開了,我也沒想過上去?!?p> “這是為何?”
孟義笑而不語。
劍驚鴻又問道:“那真如外界所說……大陸的天道氣運都被你……”
孟義無奈地嘆了口氣,指了指院門口那塊寫有“此山無道”的巨石,說了句:“實話?!?p> 劍驚鴻的修為雖登上九重樓多年,但這些年始終未能晉入九重巔峰,因此并未登上過天雷臺。
但有一點他清楚,當孟義與他說出“實話”兩個字的時候,那他一定沒有騙自己。
一位劍府府主,一位玄武峰峰座,師兄師弟無言對坐,這一坐便坐到了深夜。
自始至終,劍驚鴻都沒有離開的意思,而孟義也并未覺得意外。
——
月明星稀,一道金色流光劃破夜空落進玄武峰山腰間的小院。
一只金絲小雀落在石桌上,孟義停下手中的刻刀,伸出手指。
小雀親昵地用腦袋蹭了蹭孟義的手,然后啄了啄翅膀,一支金色雀羽便落在了孟義的手心。
孟義將雀羽凌空一拋,金光一閃,便出現(xiàn)了一面金色的玄光鏡。
鏡中的畫面正是數(shù)千里之外的落凰山。
山林之中,一個黑衣人身手矯健奔馳縱越,身背一副牛角大弓。
黑衣人找好滿意的位置后,張弓搭箭,看箭頭所指的方向正是落凰山下劍府弟子所在的營地。
猛然間,一道黑影似幽靈般掠至黑衣人跟前顯出真身,正是那頭被喚作“二黑”的黑豹。
還不待黑衣人反應,黑豹一口便咬在了黑衣人的腰間……
“呵,五重高手,楊家的對頭還真是大手筆啊。”孟義輕笑道。
對于玄光鏡展現(xiàn)的一切,劍驚鴻也并不意外。
“明知道落凰城有楊家的敵人,還送信懇請劍府讓巖庭領隊下山,楊松為了這兒子可算是用心良苦了?!?p> “楊巖庭是楊家未來的家主,和碧香峰的知畫成親也是早晚的事,借此次下山歷練一下,不是壞事。”
劍驚鴻點點頭,笑著問道:“南邊和楊家不對付的人可不少,既然明知道有危險怎么還舍得讓那三個小家伙下山?”
“危險?”孟義一臉的不屑,“不提有六階的二黑護著,我那三個徒弟雖然元力平平,可沒一個好惹的。”
想到那三個在劍府時經(jīng)常給諸峰鬧得雞飛狗跳的混世魔王,劍驚鴻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可……往常你最是護短,三個徒弟的吃穿用度你無不精心,為什么這次放心準他們下山了?”
“身為劍府弟子,為宗門分憂唄。獸蠻為禍一方,守一方百姓,積點功德,哪還需要什么為什么?!泵狭x一派大義凜然。
“假話?!眲@鴻微笑著說道。
孟義并未否認,再次說道:“當年楊松與我有一命之恩,巖庭這些年也沒少和舞云他們說山外的趣事,這次算是還個人情?!?p> “真話?”劍驚鴻問。
孟義笑道:“半真半假?!?p> 劍驚鴻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不準備再刨根問底。
待到那只金絲小雀再次向南飛走后,孟義站起身,望向南方,臉上露出些許疲憊。
“十八年壽元……舞云那孩子已經(jīng)十五歲了啊……哎,還沒嘗過媳婦的滋味呢……”
聽到孟義的自言自語,劍驚鴻的臉上也掛上了一些無奈和惋惜。
孟義接著輕聲自語道:“山下的女俠那么多,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騙個媳婦回來……再說了,城里面的秦樓楚館也不少,騙不回媳婦,常常滋味也好啊……”
劍驚鴻沒有計較師弟的“為師不尊”,見孟義心緒闌珊不愿打擾,便身形一閃離開了玄武峰。
孟義不知道站了多久,對著早已無人在上的石凳笑著說道:“實話?!?p> ——
落凰山下,秦舞云獨自一人守著一叢篝火,想起先前和楊巖庭說的話,喃喃道:“還好當初‘名偵探柯南’看得認真……”
如今的秦舞云已經(jīng)完全適應了北魁劍府玄武峰大弟子的身份,對“秦師弟”、“師兄”等稱呼也都習慣了。
但沒有人知道,在來到這片大陸之前,秦布曲的身份是一個“滬都理工大學”即將畢業(yè)的大四學生。
望著眼前的篝火,秦布曲無奈地嘆了口氣。
穿越了?是。
可你怎么不給我穿越到古代呢?雖然老子的歷史水平一般,但跟著哪個大佬有前途還是知道的啊。
雖然沒有如愿穿越到古代,但來到這片可以修煉元力成為的強者,充滿無數(shù)玄妙奇獸的大陸,秦布曲并非不能接受。
身份?北魁劍府內(nèi)門弟子,玄武峰峰座、九重巔峰高手孟義的首徒,這身份不可謂不顯赫。
金手指?有了??!
自己的腦袋里不單裝了一個民族數(shù)千年的文明、現(xiàn)代的科學文化知識,而且,穿越之后還多了過目不忘的本事。
可是修煉天賦……
大陸之人若想修煉,體內(nèi)必須有可吸納元力的“元宮”。
元宮人人都有,但不是所有人的元宮都能修煉。
元宮就像是一個容器,用來盛納體內(nèi)的元力。
而想要充實自己的元宮,必須要有入口向元宮內(nèi)注入元力,因此,唯有元宮有“孔”的人才能修煉。
每個人元宮的形態(tài)、孔數(shù)不同。
而秦布曲的元宮就像是個皮球,而這個皮球上密布著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孔。
這也就意味著,雖然秦舞云吸納元力的速度極快,但元力流失的速度同樣不慢。
自己的元宮存不住元力?!這是穿越后的秦舞云三歲便知道的事。
希冀成為絕頂高手,留著口水幻想著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秦舞云,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
算了,不能修煉就不能吧,憑著自己科學的經(jīng)營管理理念,當個不愁吃喝的富家翁也不錯。
正當秦布曲憧憬著有朝一日領上幾十個狗腿子跟班瀟灑度日的時候,又一個令他絕望的事實擺在了他的面前:
自幼被下蠱咒,僅有十八年的壽元……
畢竟是死過一次的人,如今的秦舞云早已從當初的頹喪走了出來,甚是會時不時地臆想,當自己體內(nèi)蠱咒發(fā)作之后,自己會不會再次穿越?
幫他走出頹喪的,正是他一雙師弟師妹。
天邊晨霞已現(xiàn),秦舞云看著早已熄滅的篝火,想起師弟、師妹,想起自己那位師父。
“呵呵,天下第一?憨皮……”秦布曲摩挲手上的須彌戒指默默低語道。
“收了三個徒弟,都是天賦‘異稟’,還都被下了蠱咒,你說你這天下第一當?shù)谋锴槐锴?p> 蠱咒……十八年……
日你賊老天的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