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去洗漱臺洗漱。
隔壁的趙大爺提著他的鐵桶來了。
一如既往的哼著老歌,走到了我的身后,排隊(duì)等候打水。
我還在低著頭刷牙,而趙大爺卻突然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背,“喲,陽陽!”
趙大爺突如其來的動(dòng)作,嚇了我一跳,我嘴里的泡沫都沒吐,回頭含糊一句,“趙大爺,什么事?”
“什么事?你小子,有些本事啊,把你爹逼得,給人家下跪了!”趙大爺帶著驚奇的目光,看著不明所以的我,是真看出我不曉得這件事。
他放下鐵桶,我趕緊吐了泡沫,跟著他坐在了洗漱臺旁。
事情是這樣的...
前天一早,一對夫妻,帶著自己的娃,火冒三丈的跑來了平板房區(qū)。
見人就問,“張成陽的家住哪邊?”“誰他媽是張成陽的監(jiān)護(hù)人?”
板房區(qū)里里外外都熟,指著我家的位置,告訴那對夫婦我家就住板房的末尾,隨后那對夫婦牽著自家的娃,怒氣沖沖的跑到我家門前,用力的敲門。
尤其那位父親,將門敲得轟轟響。
因?yàn)閺埨项^去了工地,我在學(xué)校,家里沒人,沒把我家房門敲開,倒是把鄰居全部驚動(dòng)了。
鄰居們紛紛跑到我家門前,來看熱鬧。
有人問,“咋回事?大早就來敲別人家的門?!?p> 還有人說,“別敲了,他們家沒人,要晚上才有人回來?!?p> 當(dāng)然,找上門來的,用腳拇指想也能猜到,就是陳小易一家,他帶著他父親,還有他母親來了。
他父親氣得咬牙切齒,當(dāng)著鄰居的面,將低著頭的陳小易一把拽到跟前,更是用力撈起了陳小易的衣衫,將陳小易的肌膚暴露于空氣中。
而陳小易的身軀上,到處青一塊紫一塊,看著叫人憐惜。
“你們看看,都看看,誰家的孩子不是孩子,???我家孩子在學(xué)校讀書,被人欺負(fù)了,我到現(xiàn)在才曉得!”他父親指著人群,一陣咆哮。
鄰居們沒了聲音,全部老老實(shí)實(shí)的看著。
陳小易的母親站在陳小易的身后,一陣抽泣,泣不成聲。
見我家沒人,陳小易的父親立刻詢問,張老頭是在哪里上班,要去工地上找他!
幸好工地離板房區(qū)不遠(yuǎn),要是跑到工地上去鬧,不僅僅只是在街坊鄰居面前丟臉了,丟臉都丟到共事的同事面前去了。
有人跑去工地告訴了張老頭,老頭子二話沒說,丟掉手中的工具,一臉灰沉沉的趕緊往板房跑來,看著圍在自家門前的人群,他擠了進(jìn)去。
我不曉得張老頭,那個(gè)時(shí)候是怎樣瘸著腿跑的,想必,速度肯定不慢。
張老頭舉著手,在人群里喊著,“我是張成陽的爸爸,我是!”
張老頭不說還好,一說之后,聽到張成陽的父親來了,陳小易的父親,兩步跨到人群里,伸出雙手拽住張老頭的衣領(lǐng),將他給強(qiáng)行拽到了中央來。
陳小易的父親,本來是捏著拳頭,想要一拳打在張老頭的臉上。
結(jié)果,一看到張老頭穿著滿是灰塵的工作服,黃色的安全帽歪歪斜斜的戴在頭頂,甚至還沒搞清楚眼前的情況。
陳小易的父親收手了,沒有打出那一拳,而是指著陳小易說,“你看!你自己看,你家兒子,把我家兒子,打成了什么樣?”
張老頭不明所以的表情,一下就傻了,煞白的臉色立刻浮在臉上。
陳小易一直低著頭,又是他父親將他的衣服給撈起來,指著那些紅紅紫紫的傷勢,怒吼著說。
“我以為是兩個(gè)孩子打架,沒那么在意,結(jié)果...我兒哭著把衣服撈起來給我看后,我才曉得,這哪兒是打架,這哪兒是一個(gè)人打的?”
說著,陳小易的父親卷起了衣袖,當(dāng)著街坊鄰居的面,指著張老頭的鼻子說,“你今天不給我一個(gè)說法,我跟你沒完!”
聽到這里,我當(dāng)時(shí)在想,張老頭當(dāng)時(shí)肯定一直啞口無言吧。
耳后,張老頭賠笑著,從他那灰沉沉的衣服包里,拿出了香煙,但陳小易的父親,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將那包煙給丟在了地面,踩成了標(biāo)本樣式!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p> “對不起就完了?要不你把你兒叫來,我打他一頓!”
陳小易的父親急了眼,因這句話,被街坊鄰居反駁起來,“你一個(gè)大人,打小孩,你心里過意得去嗎?”
場面一下就亂了,不僅是陳小易的父親,就連陳小易的媽媽都急了,指著周圍的人群爭執(zhí)起來。
“當(dāng)然,又不是你們家的娃被欺負(fù)了,你們當(dāng)然不心疼!”
在爭吵聲中,張老頭低著頭打開了房門,從床鋪下拿出了最后剩下的幾千塊,紅色的鈔票上,全是灰塵,張老頭數(shù)都沒數(shù),立刻遞給了陳小易的父親。
拿到錢,陳小易的父親才稍稍收斂了怒火。
但還沒完,他還指著張老頭說,“賠錢就完了?你曉不曉得,這對我兒來說,會產(chǎn)生多大的陰影?”
理虧,不說了,人家找上門來,所有的錯(cuò),全在于我。
我這個(gè)當(dāng)事人,連影子都沒看到,卻因?yàn)槲曳傅腻e(cuò),而讓張老頭去買單!
老頭當(dāng)著眾人的面,硬是雙膝跪了下去...
陳小易他們一家走了,在走的時(shí)候,還聽到陳小易的父親說,“又沒本事又沒錢,還不好好教育自己的孩子,簡直就是社會的人渣、敗類!”
那些話,張老頭無力反駁,更無權(quán)反駁。
等趙大爺講完后,我從始至終一句話沒說,我就拿著牙刷,端著漱口杯,一直聽著。
聽到故事結(jié)束,我都不曉得,我眼睛是什么時(shí)候紅的。
在趙大爺還想給我教育人生道理的語言中,我站起了身,連臉都沒洗,拿著洗漱用品走回了家。
張老頭坐在木凳上,擦著他的安全帽,嘴里叼著煙。
我站在門口,一直看著他,看著他平靜的模樣,看著他隱忍的態(tài)度,看著他受到如此恥辱,卻從未跟我吐露半句的堅(jiān)強(qiáng)。
那個(gè)時(shí)候,我快十五歲了,恨不得給自己幾耳光!
“站在那干嘛?你明天不上課了?”老頭依然低著頭。
我卻沖進(jìn)了房間,將那些二十多塊的地?cái)傌?、戒指、耳環(huán),全部丟到了屋外。
在那昏暗的燈光下,在張老頭和藹的笑容中,我跪在了他的面前,我深深的對他說,“爸,我錯(cu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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