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晾在國賓府足足干等了三天,唐休終于在立秋當日郢都下起了傾盆大雨的時候,迎來了第一位到訪的客人。
“臣女昭菱兒,見過大將軍閣下!”
“……”
望著欠身在自己眼前形容憔悴不堪的白衣少女,唐休心中五味陳雜,足足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將之引進了花廳。
“芮姬有身孕了!”
“……”
眼神捕捉到了昭姬那消瘦單薄的肩膀于開口話一落音的檔口發(fā)出一陣微不可查的顫動,唐休苦笑,上前湊到了她的身邊,低低道:“希望你會是一個稱職的嫡母!”
少女臻首輕抬,癡癡凝望著唐休那愈發(fā)英挺的俊臉,漸漸的,那雙因日漸消沉而顯得了無神采的美眸竟煥發(fā)出了一抹別樣動人的光輝,如異彩斑斕,突然就多了幾分生氣。
“我從來就沒有動搖過迎娶你的決心!”伸出大手用力握緊了少女那一雙稍顯冰冷的柔荑,唐休彎著嘴角,面帶微笑道:“不論何時,不論何地,你永遠是最重要的!”
“有多重要?”昭姬聞聲不由得紅了眼眶,怔怔道:“他們都說……敬之哥哥不要菱兒了!”
“怎么會!”
待少女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思念,奮不顧身的撲進了自己的懷中,唐休抬起手來,捧起了那張吹彈可破又梨花帶雨的俏臉,一字一句,不容置疑道:“在我心中,你值整個天下!”
“當真?”
“當真!”
“孫愚是來提親的,你知道嗎?他帶來了武安君以姜國大王之名義傳交給郢都的國書……”少女眼中流露出些許不確定,貌似十分惶恐道:“只要敬之哥哥愿意迎娶姜國王姬,漢中七十三城,盡都添作武安君府的嫁妝!”
“……”
“菱兒害怕的……不是芮姬,是姜姒!”
“漢中……”良久,唐休挑起了眉頭,貌似咬牙切齒道:“是秦國的漢中!”
“可是連父親都覺得,秦國這次好不了了!”
“昭將軍可愿在明日的大朝會上支持我?”
“難!”昭姬沒有絲毫猶豫的搖了搖頭,神情哀怨道:“木已成舟,昭氏別無選擇!”
“……”
“敬之哥哥!”昭姬語帶期盼,小手交錯在唐休的后背上胡亂摩挲道:“你帶著菱兒離開楚國好不好?”
“去哪里?”唐休皺眉,眼神稍稍避開了昭姬目光中的灼熱。
“去哪里都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
“敬之哥哥不愿意嗎?”
唐休的一時沉默,令昭姬終于忍不住淚水決堤,繼而猛地一頭扎進了他的懷里,嚎啕大哭起來。
“我?guī)闳幹荩 ?p> “嗚嗚……”
“去了寧州,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
剎那間風急雨驟,敲擊著屋檐上的瓦片迸發(fā)出陣陣惱人心緒的聲響,似鼓點敲打著心房,使人驚慌,無助迷茫。
“菱兒今晚不回去了……就待在這里,陪著敬之哥哥!”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重要嗎?”
“……”
懷抱著少女那不住顫抖的嬌軀,唐休頓時手腳冰涼,情難自已。
雨越下越大的時候,整座國賓府都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與之恰好相反的是,一墻之隔的郢都聽山殿內,此刻正燈火通明,宮女宦官們接連忙忙碌碌,在管事的帶領下,準備著即將到來的……王的盛宴。
“菱兒去了國賓府?”
冷眼旁觀著殿外的瓢潑大雨,形容端莊的美婦人拖著長長的裙擺緩步走到了落地花窗旁邊,淡淡開口輕道:“敬之……”
“王后!”老宦官是個極為有眼色的人,見美婦人欲言又止,他連忙回頭摒退了隨侍在周遭的一眾宮女們,湊上前壓低聲音道:“需不需要老奴派人知會下昭將軍?”
“不必了!”沉吟片刻,美婦人苦笑搖頭,頗為無奈道:“菱兒的心思你還不懂嗎?她眼里只有她的敬之哥哥……別看這小丫頭平日里文靜嫻淑得很,其實嘛……她有點兒像朕,挺倔強的!”
天空忽明忽暗的,使老官宦不斷佝僂著腰身,仔細看不清美婦人臉上的顏色,唯有風從窗外灌進來的時候,晃動了美婦人發(fā)髻上的那支嵌珠墜玉的金步搖,叮叮當當,令那栩栩如生的朱雀兒,幾欲展翅翱翔……
“這么多年過去了,敬之兒還是不肯原諒朕的過錯……”
“生老病死,非您之過!”
“可是他覺得,是朕為了上位而逼死了他的生母趙姬!”
“王后!”察覺到美婦人言語中毫不掩飾的落寞,老宦官的腰背亦是愈發(fā)的低垂了下去:“老奴始終相信,二公子總有一天會明白您的苦心!”
“當今天子雄韜武略,意欲重新掌控九州的野心早已是昭然若揭……秦國就是最好的例子……接下來,唉!”
“還請王后保重鳳體,切莫太過憂慮了!”
“你不懂!”美婦人轉過身來,剎那間如沐春風道:“你不懂權利這個東西,是多么的……使人垂涎!”
“呵呵……”完全不敢去直視眼前之人那艷光四射的絕美笑容,老宦官耷拉著雙眼,應聲直笑道:“老奴懂的……貴人您忘了,自打薛太宰出走丹陽以后,這楚王宮中,老奴也算是兒孫滿堂吶!”
“既然嘗到了權利的滋味,你更應該清楚……天子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學羲皇!”老宦官那昏黃的眼眸中突然就閃過了一絲惶恐,不安道:“他想再次統(tǒng)一九州……”
“所以啊……”美婦人蓮步輕點,緩緩朝大殿深處走去:“我大楚,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里!”
“可是萬一……”
“沒有萬一,朕會想辦法讓敬之娶了姜姒,那樣一來,他好歹能在最壞的情況下保全住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就怕他不聽您的!”
“現(xiàn)在不聽,以后總會聽的!”
老宦官貓著身子跟在美婦人身邊落后兩步的位置,邊走邊疑惑道:“若昭姬珠胎暗結,大公子那邊……唉,當初在靠山鎮(zhèn)挨了魚千城那一劍,他回來就臥床三月,醫(yī)官說是……說是已經(jīng)不能人道了……現(xiàn)在再遇上這樣的打擊……恐怕……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美婦人眼中的苦痛稍閃即逝,淡淡道:“與祖宗社稷相比,奕兒那可笑的尊嚴,根本不值一提……你知道的……為了這個國家,朕愿意付出一切!”
“……”
“吾大楚自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到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再到當下所謂的宣威盛世,列祖列宗們知恥而后勇,敢為天下先!從洞庭湖邊一個小小的子爵封地,成長為如今江山半壁的九州至尊……先烈們拋頭顱,灑熱血才得以鑄就的不世輝煌,豈容后輩作踐?”
“……”
“觀,今日九州風云詭譎,乃亂世將起之征兆!”美婦人面若冰霜,神態(tài)愈發(fā)莊重肅穆,道:“颯颯下山虎,威威盤郢王!朕確信,未來是屬于他唐敬之的!”
“只是,為了保全二公子一人,而可能犧牲掉與之相悖的所有人……值嗎?”
“呵呵呵呵……”聽得老宦官的猶疑,美婦人頓時失笑,侃侃道:“朕所求的,不過是百年,千年以后……大楚還是我羋氏治下的大楚,大楚的人民,依舊是忠于盤郢王的人民……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