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70
眾人都在靜靜地看著黨蒼童，可黨蒼童一句說完，卻似乎并沒打算接著說第二句。
胡東海尷尬地看著黨蒼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又不懂黨蒼童那話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兩下里就這么僵住了。
張?zhí)梦囊Я艘а?，站起身來，“黨老板...”
“堂文啊！”黨蒼童打斷了張?zhí)梦慕酉聛淼脑挘^也不回，仍舊是面對著胡東海，“胡老板說的在理！”
“唔...是！”
“在商言商，大家伙兌了銀子就是圖個小利，不然這一年到頭奔波勞苦殫精竭慮的，圖什么？”黨蒼童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胡東海，“您說是吧？胡老板！”
“啊...是啊...”
“不過呢！”黨蒼童擺了擺手，止住了胡東海，“咱這山陜會館，是為何而建的呢？”
“啊？”
胡東海的臉頰抽搐了一下，黨蒼童冷笑著轉(zhuǎn)向身后，看著在座的眾人。
“諸位，咱這山陜會館，始建，在我大清乾隆爺?shù)臅r候，歷經(jīng)戰(zhàn)火焚毀一直修修補補，直到光緒十八年，才算正式完工，前后花費白銀數(shù)十萬兩！這錢從哪來??？都是歷代過埗西商一錢一兩兌出來！圖的是什么？往來同鄉(xiāng)敘舊歇腳？還是專為供奉祖宗牌位？”
黨蒼童自幼混跡在山陜會館之中，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六十年了，說起這些事來，再沒誰能比他更清楚了。
“我告訴你們，這山陜會館耗費巨資，經(jīng)年累月建成，為的，就是彰顯我百年西商團結(jié)一心、共患難同進退的品德！為的，就是讓吾等西商同僚便于互通有無、相互幫襯，為的，也是告誡后世子侄，西商！是同坐一條船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黨蒼童轉(zhuǎn)向胡東海，笑盈盈地輕聲說道：“胡老板，你方才說的，都在理。于情于理，這本金，都該給你！”
胡東海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奓著膽子勉強應了一聲，黨蒼童笑盈盈地點了點頭，“你盤點盤點，算清楚多少銀子，改天我找人送到你府上！”
“啊？”胡東海以為聽錯了話，兩眼一瞪。
張?zhí)梦暮蛷執(zhí)貌膊桓蚁嘈抛约旱亩洌D時坐不住了。
在座的眾人也立時議論紛紛起來。
黨蒼童回望了一下眾人，臉上依舊堆著笑，“我說，你算算你本金多少，我給你送過去！”
“黨老板，這...這...是什么意思??？不合適！這不合適！”
“別介！合適！”黨蒼童慢慢斂起了笑，言語也不再那么客氣了，“生意就是這樣，有人退，就有人進，你不是不愿趟這渾水么？我覺得...挺相宜的！”
“黨老板！黨老板！”胡東海這兒哪還能坐得住?。∷B忙起身離座，閃到一邊，正要說話，卻又被黨蒼童打斷了。
“胡老板，行商，拼的是頭腦，比的是財力，靠的是關(guān)系，但最根本的，卻是品性?。『习?，你說的都是在理的，但事也分大小，孰輕孰重，各自心里都有各自的分辨！就像關(guān)系，也分親疏，比方說你我吧？我就覺得，咱們以后還是淡漠些的好！就像你方才說的，咱們兩下不打桿！”
張?zhí)梦哪X門一熱，連忙上前，正要說話，卻被黨蒼童抬手止住了，“張老板！黨某人確實有話跟你講！但不是現(xiàn)在！按老規(guī)矩有一說一，先解決了胡老板的事再說！”
黨蒼童背著手，看向胡東海，“胡老板，你覺得，我這提議如何？”
“好...好...”已是到了這般田地，胡東海清楚即使他再如何狡辯，也是回天無力了，恐怕今后他是在這會館里待不下去了，索性保了本子再說。
黨蒼童呵呵一笑，“甚好！甚好！那就請胡老板回府把賬算明白了，改日我派人把銀票給您送上！”
胡老板躊躇著看了看在座的眾人，卻是一副副事不關(guān)己的表情，不由失聲慘笑起來，遲疑著走出了屋外。
“諸位！”黨蒼童站在空場上，抱著拳環(huán)視了一圈，“聽黨某人說兩句，黨某今日不是要跟張?zhí)梦?、張?zhí)貌齼晌焕习逡粯幼鍪裁瓷蠲鞔罅x的英雄，黨某這般處置，為的，只是踐諾，履行咱們西商互幫互助同舟共濟的會規(guī)！兩位張老板一沒行坑蒙拐騙缺斤少兩的害人買賣，二沒欺上瞞下按著誰的頭強人所難，碰上難處了，兜得住的寬限些日子，寬裕的，幫襯些銀子，又不是不給算利息！但若要像胡老板這樣，心無家國，目無天下的，占了理，卻寒了人心??！”
黨蒼童看向張?zhí)梦模p手一抱，深躬下去。
張?zhí)梦男念^一驚，趕緊和張?zhí)貌煌€禮。
“兩位張老板志向遠大，胸懷廣博，黨某人欽佩！但商路各不同，各家情形又不盡一樣，能幫襯的恐怕不多！跟洋人打交道不比以往，難免出些預料不到的陰招，兩位還要早做打算！若有急需，在會同僚近百位，想必都會伸手幫一把的！”
張?zhí)梦拇藭r已是激動萬分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今日會發(fā)生這般曲折的事來，他朝著黨蒼童深躬下去，再三告謝。
張?zhí)貌彩求@訝萬分，一開始他還以為黨蒼童站出來是與張?zhí)梦奶崆斑_成了什么協(xié)議，可是細聽下去，才發(fā)覺這事竟不是倆人預演過的。
張?zhí)貌闹胁挥捎行c幸了，這萬一自己要沒答應哥哥的請求，那今日胡東海這副灰溜溜的樣子，恐怕自己也得原模原樣的來一遍了。
送走了與會的西商們，張?zhí)梦暮蛷執(zhí)貌o緊地跟在黨蒼童的身后，一直送到他的馬車旁。
黨蒼童輕笑著看了看張家兩兄弟，花白的胡須隨著微風徐徐飄起，“兩位！回吧！今日黨某說的，都是肺腑之言，不必過多猜想，更不要多分解讀！你我兩家都是賒旗鎮(zhèn)的開埗老人，張家有了難處，我黨家必然伸手拉一把的，何況此事，你們一不求財，二不為名，做的卻是護佑黎民，拱衛(wèi)社稷的好事，朝廷知不知道，領不領情，我管不著，但在這賒旗鎮(zhèn)，我得替你們當好助力！當今這時局，深明大義不一定落好處，至少不能寒了心！二位！請回吧！”
望著黨蒼童的馬車緩緩離去，張家兩兄弟深深地躬下了身子，直到馬車完全消失在長街的盡頭，依舊久久沒有抬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