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許天宋哲身后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轉過頭去,一個瘦弱的女孩子拎著一壇酒,穿著不合身的破洞牛仔褲和破洞的鞋子,一臉驚恐地朝著兩人一瘸一拐跑來。
她正是郁彤彤,那個曾經(jīng)在下雨天站在窗前的女孩。
看起來,她似乎比那次看見的時候更加瘦了。
不過她不是要和兩個人講話,而是徑直推開門,沖進了房間。
隨著她推開門的一瞬,昏暗的房間里頓時散發(fā)出一股煙酒捂著許久的氣味,同時還有一股混合著嘔吐物與霉變菌質的氣味,當真是熏人欲嘔。
許天和宋哲交換了一下眼神,走進了陰暗的房間里。
這個房子已經(jīng)不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了。
人家家徒四壁,好歹還是有墻壁的。
這個房子有一面墻,整個被掏空了一部分似的,用紙板箱和寬膠帶貼著勉強擋了個風。
沒有家具、地上有兩床被褥,隔一米之外就是這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他抱著個搪瓷痰盂罐,正往里面翻江倒海吐著不知名的固液混合物,那個瘦弱的女孩則一邊拍著他的背,絲毫不嫌棄臟亂,一邊輕聲寬慰著,“爸,慢點?!?p> 原來這個爛醉如泥的男人是郁彤彤的父親。
郁彤彤扶著男人回到被褥上躺好,自己則端著痰盂罐走出了門外,和許天宋哲打了個照面。
她抬頭看了看許天,又看了宋哲一眼,垂著頭,低眉順眼的樣子,格外溫柔安靜,只是點了點頭,嘴唇輕輕蠕動,卻還是一言不發(fā)就離開了。
走到馬路盡頭,她往一個大桶里倒掉了那些臟東西,捧著痰盂罐往回走。
仍是一瘸一拐的。
這一次,她避開了宋哲和許天的目光,低著頭,沒有講話。
進了房間,她把地上的啤酒罐收了起來,盡可能收拾起一地的狼藉,動作之快令人驚嘆。
宋哲還有些云里霧里,但同為貧困人家出身的許天已經(jīng)看明白了,這郁彤彤,有一個酒鬼父親,這房子都破破爛爛了,她還要照顧父親,根本就分身乏術,好好的生活都已經(jīng)成問題了,還想著要上課,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許天遲疑了一下,站在門口有些遲疑。
他能理解——面對陌生人,沒人愿意展露出自己的家庭這么不堪的一面,尤其是一個有著很深自尊心的女孩子。
他沒料到和宋哲來這里,遇到的會是這樣的光景。
這時,郁彤彤的父親微微有些轉醒,瞇著眼睛瞧見兩個年輕人站在家門口,起初很是驚恐,而后仔細一看,是來村里支教的兩個年輕老師,卻又升起了輕蔑的意思來。
他掙扎著起了身,一身酒臭味隨之更盛。
郁彤彤正蹲在地上清掃臟污,冷不丁在頭上挨了一下,就聽見男人啞著嗓子道,“讓你出去買個酒這么會兒才回來!是不是偷偷跑出去玩了?”
“爸,我沒有!”郁彤彤有些激動地大喊。
與其說是激動,不如說是害怕和憤怒。
她像是條件反射一樣,開始有些發(fā)抖。
果然,郁父走到角落里,抄起了一把掃帚,不由分說對著郁彤彤的頭打了下去。
“我讓你出去亂跑!讓你出去亂跑!你是不是和你媽一樣?再過兩年就要和外頭野男人跑了?!”
郁彤彤痛叫了一聲,“不是!爸!我沒有!前兩天下過雨!地上滑!我摔了一跤!”
她掙扎著想要躲開毒打,卻是腿腳無力,因此強行起身撐到一半就又摔倒了,不僅沒有躲過毒打,還因為試圖反抗而遭到了更嚴重的對待。
“你還想躲?反了你了!”郁父抓起她,架在地上,作勢就要扒了褲子打她屁股。
許天和宋哲進門之后原本想要跟郁父打個招呼,不料是這么一副光景,有些晃神,這會兒意識到事態(tài)有些嚴重,當即上前攔住了郁父。
許天上前拉住了郁父,而宋哲則站起來,給郁彤彤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她的衣服早就已經(jīng)很破,修修補補地不成樣子,剛剛許是真的不知道在哪里摔了一跤,又被郁父暴力對待,本就奄奄一息的衣服更加茍延殘喘,幾乎就是碎布條了。
郁彤彤的臉因為悲傷和羞恥而格外的紅。
“謝謝宋老師……”
她真誠地道謝,但聲音卻有些咬牙切齒,低著頭,連耳垂都在發(fā)紅。
宋哲看著眼前的姑娘,她比一般人更加瘦弱,看起來也就是十四五歲的樣子,如果不是看資料,滿以為她應該就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但實際上,她已經(jīng)十六七歲了。
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和驚懼,讓她本應該燦爛的花季失去了光彩,這個少女的眼里只有凄涼和恐懼。
正因如此,郁父不顧場合隨意打罵的行為更令人痛心。
許天因痛心和憤怒,而格外用力。
郁父被他鉗制了雙手,動彈不得,一掙扎,就是手臂一陣肌肉抽痛。
他起初沒把兩個老師當成一回事,只當是兩個文弱書生,不料許天和宋哲居然有點身手。這會兒,他轉過頭來,有些討好地看著許天,賠著一臉的笑。
“咋個意思?兩位老師這是來家訪的?”
許天和宋哲對視一眼,確信郁父不會再隨意動手,于是輕輕放開了他。
“您好,我們是A大來支教的青年教師,我叫許天、他叫宋哲。我們是想來問問郁彤彤為什么沒來上課的?!?p> 郁父一聽,閃過一絲不耐,先前來支教的老師哪里管得了這么多?就算是偶爾有來他家的,看到郁父這喝酒無賴的嘴臉,早就一個個害怕麻煩地跑了。
鑒于許天和宋哲也就看起來文弱,實際上還挺能打的,他不敢造次,沒敢擺譜。
于是郁父“一五一十”說道,“我們家彤彤,已經(jīng)過了那什么義務教育了,她不愛讀書,這不小學也畢業(yè)了,往后頭的,不讀了?!?p> 許天和宋哲對視一眼,又看了看郁彤彤。
郁彤彤低著頭,面無表情。
“真的,她過兩年就要嫁人了,不勞兩位老師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