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異能
距出城狩獵還剩五天。
城市中央是一條貫穿城市的坡道,從坡道的中段向側面走,有一塊延伸的平臺,平臺上的木架陳列著劍、斧、盾牌、弓、長矛、長刀,但大多粗制濫造,銹跡斑斑。
平臺上還有一株孤零零的橡樹,枝繁葉茂。風吹過時,樹葉會落到平臺外的懸崖,一直飄落到谷底的湖面。
李果抱怨過訓練環(huán)境過于險惡,一不小心會摔下懸崖。彼得羅聳聳肩,說下面是湖。李果說幾十米高的跳水也是會沒命的,彼得羅說那就不要掉下去。
平臺兩側的懸崖上各有一條崖間路,一陡一緩,通向懸崖下方的湖畔。從一側跑下去,沿著湖泊延伸出的溪流一直跑到遠處的木橋,再沿著溪流跑回來,從另一側崖間路跑回來算一圈。
在平臺上,仍能看到兩個身影在狹窄的崖間路上移動,他們正從一條瀑布后面穿過。照彼得羅的說法,出城尋找野獸,獵殺野獸,再把肉扛回來,運動量和跑上十圈差不多。
此時在平臺邊的巨石上,李果躺成一個大字,喘著粗氣。橡樹上邊傳來男人的聲音:
“我見過幾個降臨者。以前在南方見過三個,來到這邊又遇過一個,現(xiàn)在遇到你們,算是又加上了三個……聽說降臨者有很多郁郁而終,或是死于非命,沒顯出了不得的能力。你算是厲害的,才來三天就能和人正常交流?!?p> “學會日常用語沒什么難的。而且……你果然不是本地人。”
李果向樹上看去,彼得羅坐在樹枝上,眺望著從湖邊向遠處延伸的溪流。從側面看,他長著張瀟灑劍客的臉,大概也就二十來歲,沒有留胡子,有光澤的黑色卷發(fā)落在肩上。
他明顯比蠻子們更注意形象。和其它幾位穿熊皮的勇士相比,他不如他們高大,身材更為勻稱,那是一副協(xié)調且充滿爆發(fā)力的身體,就像是獵豹,而不是像熊,“你在遇到魔狼的時候躲起來了,而且你太愛說話。這里的其它人可不這樣。”李果說。
彼得羅嘴上叼起一朵小黃花,不停地旋轉。
“得了吧。我要四受傷了,隨背羅修回來?”小黃花在他嘴邊抖動。
“而且你說南方,那邊是什么樣的?還有,羅修的腳,他怎么……”
“不嗦了,我不愛嗦話的?!?p> 羅修從崖間路跑回平臺上,他今天比李果多跑了三圈,竟然沒被累死。黝黑的臉頰和短發(fā)下露出的頭皮上,流動著亮晶晶的汗滴。李果盯著他跑步的動作,根本沒有受過傷的樣子。
“羅修,你的眼鏡呢?”
“我不用了。”
“而且你的腳,我記得你的整只腳都被啃了……”
“它自己長好了?!绷_修說。
“啥?你又不是蜥蜴?!?p> “這因該似他的異能?!睒渖蟼鱽砺曇簟?p> 羅修從武器架上取下一柄匕首,來到李果面前,在手掌上劃出一道口,血液立即從傷口中涌出來。
“臥槽,你要干嘛?”李果說。
羅修閉上眼。他把手伸在李果面前,手上的傷像拉上拉鏈似的愈合了。而且他剛剛因為才長跑完,在大口喘氣,現(xiàn)在就連臉色都恢復如常。他睜開眼,在石頭上抹掉手掌上的血漬,從裘皮衣里拿出一個土豆,三兩口吃光了。
“哇,絕了……你怎么做到的?”李果
“不四人人都有異能的?!北说昧_從樹枝上落下來,小黃花脫口而出,他在空中撈了兩下,沒撈著,小黃花仍落到地上。他嘆了口氣,接著說道:
“有異能的人不多見,百里挑一。而且有些人的異能還沒多大用,我就知道幾個:能數(shù)出自己頭發(fā)一共有多少根的、有合上眼皮之后能大幅增加視力的、能預言自己一秒后要做什么動作的、能一揮手就讓世間萬物包括自己全部靜止十分鐘的?!?p> “你的異能就是開沒意思的玩笑?!?p> “有些人的確聲稱自己有這樣的能力。”彼得羅聳聳肩。
“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有沒有異能呢?”
“不知道,關于異能沒有規(guī)律可循,這些超乎常人的能力沒有明顯的相似之處。你可以多摸索摸索,懷有希望總是好的?!?p> “沒聽出讓我懷有希望的意思?!?p> 藍山終于跑回來了,臉色青得像中了毒。
“今天的訓練就這樣吧?!北说昧_說,“你們那種奇怪的跑步姿勢糾正得差不多了。李果跑得少些,因為他原本動作就不太變形?!?p> 李果有點不好意思。藍山和羅修他們都知道,李果的跑步動作之所以沒太變形,是因為之前在VR操作間里訓練得不夠刻苦。
藍山和羅修沒有揭他的短,此刻,他們只是沉默。
長時間的奔跑讓他們疲倦,但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更讓人迷惘。
“彼得羅……”
“別問了。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如果你們挺不過第一次狩獵,之后情況會變得特別困難。最好還是先把注意力放在眼下吧,少年們。
“你們可以先回家了,一會有人把烤肉送到那里。我還會在這里待一會,反正我也沒事可干。”
準確地說,家是指“戰(zhàn)士之家”,而戰(zhàn)士之家實際上是流浪者之家。戰(zhàn)士大多有自己的家,而戰(zhàn)士之家是無家可歸者的招待所。少年們這幾天都住在那里。
太陽漸漸變紅,以剛好不可見的速度向地面墜去。前兩天李果會以為這是傍晚,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明白,這種天色在高原上意味著已經(jīng)到了九點左右。得到這個結論需要多方摸索調查,畢竟哪里都沒有鐘。
李果爬到平臺一側的巨石上,盤腿而坐。他也像羅修那樣閉上雙眼,但除了黑暗什么都沒有。他索性這么坐著,反正今天的訓練也完成了。
他聽見藍山氣喘吁吁地爬到巨石上,羅修也爬了上來。
“你在干嘛?”藍山問。
“癡心妄想?!崩罟f。
不遠處彼得羅笑了一聲。
在眼皮下的黑暗中,李果的意識逐漸變得清晰、靈敏,就像無形的水中出現(xiàn)了魚。
“我一直想問。你的頭發(fā)怎么變得這么長,長到脖子上了?!彼{山問。
“你不說我都習慣了……我到這邊一睜眼,它就有這么長。你們的頭發(fā)沒有長長嗎?”李果閉著眼說。
“沒有。原來是什么樣,到這邊還是什么樣。”
“沒長長?!绷_修也說。
“那就怪了。”李果摸摸自己的頭發(fā),就像涂過油一般柔潤,“而且……到這邊好幾天,我的頭發(fā)一直很干凈。我就洗過一次,應該達不到這種效果。”
他聽見羅修摸他自己頭發(fā)的聲音。羅修的頭發(fā)短且硬,發(fā)出細微的吱吱聲。
然后有人伸手摸他耳邊的頭發(fā)——又一次,他感到腦袋一陣酥麻。不是頭皮,而是他空空的腦袋內部,原來是大腦的地方,好似有一陣清風從藍山的方向吹來。風中帶著絮語,但這次他聽清楚了。
*好滑。*
“你說什么?”李果睜開眼睛。
藍山和羅修也一臉迷惑地回望著他。
“藍山,你再摸摸我的頭發(fā)?!?p> “干、干嘛?”
“……你問倒我了。不是,你為什么要結巴一下,你就不該問這個問題?!?p> “行吧?!?p> 藍山又捏住李果耳邊的一縷頭發(fā)。風中絮語再次傳來,但李果聽不清楚。
“別放開。”李果說了一聲,然后閉上眼睛。
風中絮語時斷時續(xù),隨著李果心緒逐漸平靜,精神愈發(fā)集中,絮語聲也越來越清楚。
*李果又在神神叨叨。*
*羅修現(xiàn)在就像個怪物一樣!*
*我們還有五天時間準備……*
*我曾經(jīng)是最強者。但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這聲音,不完全是人的說話聲,而是每個人腦海里都有的聲音。就好像有個播報員在里邊,用語言念出清晰的思想。李果聽到的絮語,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來自藍山的聲音。
藍山腦海中的播報員,似乎不像他本人那樣沉穩(wěn)。
李果靈光一閃,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猜想。他試著在自己的腦海中發(fā)出聲音。
*藍山。*
*藍山。*
*剛剛似乎有什么聲音?*
*藍山!*
*……有人在叫我?*
李果閉著眼,感覺到藍山在他身邊左顧右盼。
*藍山!*李果集中注意力,讓他的心聲更加響亮。
*是幻聽?我怎么了?!*
李果睜開眼,盯著藍山。腦海中的絮語又變得嘈雜難辨。
藍山驚詫地看著他,用食指指著他。
李果點點頭。
他再次閉上眼睛,像平穩(wěn)的海浪般呼吸。
*……喂、喂、喂、喂……*那邊傳來焦躁的心聲。
*好了好了好了,聽到了!*
*你能對我傳聲,還能讀我的心?!*
*在我集中注意力的時候碰到我的頭發(fā),就可以。我猜是這樣。*
*你竟然也有異能……*
*看來是的。*
*……我所有的想法你都知道了?*藍山心聲低沉。
*僅限于你在腦海里“讀”出來的那些話。*
*那我要多注意一下。*
*是要注意。不要告訴別人,就咱幾個知道,行吧?*
*這樣最好。要知道,你的異能讓人討厭。*藍山的心聲比他自己的聲音陰沉許多。
*你確實和表面上不太一樣……*
藍山?jīng)]有回答。
空中響起烏鴉的叫聲,彼得羅打了個哈欠。微風中帶來一縷肉香。
獵戶們陸續(xù)從野外歸來,把獵物交到大宴廳換麥酒。屠夫把野獸切開,烤熟,香氣飄散到風中。又是一個大快朵頤、把酒言歡的夜晚。
*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吧?*李果又問。
*我們是。*
*那就行。李果out。*
*藍山out。*
李果的頭發(fā)回到了耳邊。他睜開眼睛,腦袋微微發(fā)熱。藍山看著他,一會又看別處,眼神躲躲閃閃。李果拍拍他的肩膀,他向李果點點頭,鮮紅的夕陽在他臉上投下幾處陰影。
“噢,你瞧他那纖細的脖子……”側面?zhèn)鱽砼说穆曇簟?p> 這三天里,總是陸陸續(xù)續(xù)的有人在平臺邊上悄悄看他們。高原的日子實在是太無趣,每有一個新來的人,他們都要細細觀察一番,就像觀賞動物園里的野獸,只是遠遠地看,并不前來交談。藍山和羅修表示他們都有過類似經(jīng)歷,現(xiàn)在輪到他了。
李果轉過頭去,是兩個拿著籃子的女人,正路過平臺側面的草坪,向坡上走去。尖臉女人注意到他的目光,縮著脖子笑了兩聲。
另一個女人他見過,是之前在木屋里為他敷藥那位,今天她仍穿著樸素的麻裙,金色的發(fā)辮落在胸前,她也正看著他。
他向她招招手,她猶豫了一下,也向他招招手。
“你好!”他遠遠地打招呼。
“你好?!彼穆曇魩е判浴?p> 李果以為她會驚訝于他學會了這邊的語言,但她看上去一點都不驚訝。
李果急促地低聲問,“彼得羅,她叫什么名字?”
“茵古娜,公主?!北说昧_著重強調了公主二字。
就在李果考慮著要不要上前搭訕之際,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茵古娜!”
是側面的草坪上傳來的呼聲。坡下有個青年脫開歸來的獵隊,幾步追到茵古娜身邊。他背著手對她說:“我有東西要送你?!?p> 周圍很安靜,他低聲說話也能清楚地聽見。
茵古娜伸出手。青年把一塊血淋淋的肉放到茵古娜手上:
“是金斑花鹿的心,可以讓你變得更美。你會喜歡的?!?p> 李果想這大概也有把心送給她的意思。
茵古娜皺皺眉,又搖搖頭。她把鹿心還到青年手上,掉頭走了。青年留在原地,影子長長地投在草坡上。
茵古娜沒走兩步,彎下身來,在一片寬闊的葉子上擦了擦沾血的手。
“噢。”李果發(fā)出一聲含混的感嘆。
周圍實在是很安靜,他低聲感嘆也被清楚地聽見。
青年顯然誤以為這是一種嘲諷,他猛地向李果一瞪,徑直向平臺走來,鹿心也往地上一摔,在坡上彈開數(shù)米,血肉飛濺。他身后的尖臉女孩一臉惋惜地看著地上的爛肉。
“你剛剛說什么?!”青年快步走來,惱怒地問。
“別這樣,弗里喬夫?!币鸸拍仍诤筮厔袼8ダ飭谭虻牟椒ジ贝?,幾步走到平臺上。
站在巨石下的青年足有兩米高,籃球運動員一般高大壯碩。當初他站在大宴廳中央出言諷刺的時候,李果得仰頭才看得見他令人生厭表情。
李果聞到一股血腥味。在弗里喬夫的藍色亞麻外套上,染有大片血污,還沒干透。但他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
或許在獵物鮮血噴涌的那一刻,是他站在最前面。
“下來!我要和你……”他看了一眼彼得羅,又看向李果,“對練?!?p> 彼得羅說:“他還沒做好準備。跟這樣的對手……對練,毫無榮譽可言?!?p> 青年麻利地從武器架上抽出劍盾,用劍身敲擊盾面,咚咚作響。
“他們早晚要出城。你應該很清楚,和真人練練有多重要?!彼麑Ρ说昧_險惡的一笑。
彼得羅盯著他看了一會,說:
“練練也不錯。我會在旁邊看著。李果,下來?!?p> 李果剛要動身,羅修率先跳了下去,擋在他倆面前。
“和我試試吧?!彼{山也跳下石頭。
弗里喬夫回頭看了看,茵古娜捂著胸口,緊張地望向這邊。
他咧嘴笑了,大聲宣布道:“你們三個一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