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歸人的奇幻宅子里,玄氏泡好了一壺茶,他撥通透明玻璃電話,叫地失和空失過來一起喝茶,說這是陜南的茶,味道和福建的很不一樣??帐Ш芸炀瓦^來了,穿著那身Gap的寬松套頭衫,見到玄氏后,面露喜悅,感謝受邀。
“爸,你從哪兒搞到的陜南茶啊,你這社交能力太強了,看你從來不出宅子,朋友已經(jīng)遍地開花了。”
“再強也沒有你強啊,你在地球上的朋友,應(yīng)該可以打一場馬球比賽了吧?”
“哈哈,父親夸張了,我本性比較閑散,喜歡到處走動,他們遠比我們之前遠距離觀測的要有趣得多?!?p> “嗯,近距離觀察,熵星人也比我們以為的要有趣得多?!?p> 玄氏扭過身去,拿起開水壺,在茶壺上澆下開水,然后端起茶壺,聞了聞,在兩個杯子里倒出茶水,伸手把一個遞給空失。
“嗯,好像和之前您喝的福建茶,也沒什么不同。也許是我對茶葉比較粗糙,喝不出其中的差別吧”。
空失品了一口杯中茶,看著玄氏說道。
“每一種茶,當(dāng)然都有味道上的差異,哪怕是同一種茶,不同的采摘時間,不同的存放時間,都會有不同的味道。對于不愛喝茶的人來說,品不出其中的差異而已。然而這差異到底有什么意義,則全在于你的興致,你喝茶,這差別就有意義,你不喝茶,這差別就沒意義。”
玄氏放下杯子,在院子里踱起步來。
空失還在揣摩玄氏話中的意思,就聽見穩(wěn)健有力的走路聲傳來,地失快步趕到。
“老爸,老弟,我來晚了,希望沒有錯過什么。”
“你錯過了第一杯好茶,現(xiàn)在只剩下第二杯了。”
玄氏給地失遞過剛到好的茶。地失接過茶,品了一口,伸出大拇指。
“我喝不出名堂,不過我能感覺到這是好茶?!?p> 玄氏悠悠地笑了,他品了一口杯中茶,不緊不慢地說:
“你不是個愛喝茶的人,但你卻評價這茶是好茶,你的評價標準不在于茶葉本身,而取決于茶葉的主人。在你的眼里,這茶,只是一種符號,一個標簽,一個籌碼?!?p> 地失盯著玄氏,聽他說完,回應(yīng)道:
“人不能培養(yǎng)對所有事物的興趣,畢竟精力有限,所以人都會把那些不感興趣的東西,拿來做籌碼,這沒啥不對,這樣對于不感興趣的東西,反倒是有用的,您一直教導(dǎo)我們,要有目的性,要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我想,我對我自己要什么,還是非常明確的。”
玄氏點了點頭,轉(zhuǎn)身看著空失,說到:
“對你哥哥的這番話,你有什么評論?”
空失看了一眼地失,對玄氏說: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我們指派了標簽,其實,我們是被標簽化了,在我們還沒想明白的時候,我們的自負不允許我們不明白,于是我們自我欺騙,我們隨便找來一個符號,并用符號來要求自己,扭曲自己,這何嘗不是一種奴役。”
“老弟,你就是書讀得太多,世界哪有那么復(fù)雜,明確目標,努力爭取,心無旁騖,享受勝利,快意人生你還是不懂啊?!?p> 玄氏很早就看出了他兩個兒子世界觀的不同,但他并不想統(tǒng)一這種世界觀,他一直在家里倡導(dǎo)和而不同的理念,某種程度上,他鼓勵這種不同,他的教育方法是,尊重孩子們自己的心聲,任其發(fā)展。在家里的女主人,空失和地失的媽媽還健在的時候,夫妻倆對于教育問題有過很多爭論,玄氏的妻子認為,孩子們是一張白紙,要給他們灌輸足夠好的東西,這樣孩子們才能健康成長,人生有所收獲。然而,十年前的一次小規(guī)模星際沖突,導(dǎo)致她意外身亡,這也讓這個家庭的教育觀念,完全由玄氏的自由主義統(tǒng)治。地失的世界觀,由他媽媽影響更多,比較強勢霸道,不過玄氏也并不限制這種世界觀,所以每次看到地失和空失為了某種觀點而爭論,他都靜靜地聽著,不偏袒,不引導(dǎo),這是他們家這十年來的常態(tài)。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穿白色緊身制服的通訊員突然跑了進來:
“對不起,指揮官,打擾您喝茶了,剛接到信息,統(tǒng)領(lǐng)的戰(zhàn)艦30分鐘后到達地球?!?p> 地失猛地回身:
“你是說首領(lǐng),隱龍?”
“是的,按計劃首領(lǐng)3個月后才會來,所以沒有任何通知,來得特別突然,我們也不知道為什么。”
地失給玄氏做了一個要離開的表情,玄氏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地失扭身和這名通訊員快步離開了庭院。
一艘銀色的巨型戰(zhàn)艦懸浮在正京市上空大概1000米處,與之前??康厍虻乃笭钴娕灪懿灰粯?。地球政府安全部的人在緊急與回歸人交接部門溝通,詢問這是否回歸人飛船的例行停靠,得到的答復(fù)是“尚不清楚”。按照之前雙方的約定,回歸人艦隊??康厍?,不需要申請,但需要報備地球空管部門,便于地球空管協(xié)調(diào)相關(guān)飛行器避讓。
眼前這么大的一個家伙懸停在城市上空,至少應(yīng)該提早24小時報備,然而眼前的這艘戰(zhàn)艦,顯然違反所有的常規(guī)條例,這只能說明一種情況,這艘戰(zhàn)艦的級別非常高,高到超越所有法規(guī)。在當(dāng)前人類所能感知到的世界,只有一個人擁有這種權(quán)力,那就是回歸人的首領(lǐng),一個叫做隱龍的人。
隱龍出生在赤艷星,一個100年前被人類控制的可居住星球,大小和熵星差不多,氧氣含量滿足人類需要,因為全星球被紅色植被覆蓋,遠距離觀看,就像燃燒著的火團,所以人類命名這個星球為赤艷星。
這里曾經(jīng)是熵星人的貿(mào)易中轉(zhuǎn)基地,因為人類主要負責(zé)熵星人的對外貿(mào)易,所以這個星球集結(jié)了越來越多的人類居住,后來和熵星人決裂后,也就自然而然成為了回歸人的軍事政治大本營。
隱龍自幼對軍事非常著迷,最崇拜的人是曹操,最愛讀的書是《孫子兵法》,最大的理想是人類征服銀河系,掌權(quán)以來,以其強硬的作風(fēng)和執(zhí)著的精神,先后發(fā)動了對熵星人的第一次“決裂戰(zhàn)爭”和第二次“分庭戰(zhàn)爭”,并且皆大獲全勝,徹底收編了熵星人曾經(jīng)掌控的那些微弱種族和星球。
就在一年前,回歸人發(fā)現(xiàn)有殘余熵星人艦隊試圖接近地球,隱龍意識到,回歸地球的時刻到了,于是命令地失所在的第三軍團,進行圍剿和追擊。地失是第三軍團中的中軍將領(lǐng),他率領(lǐng)的先頭部隊最先到達地球,他的直接上司,第三軍團司令官孟雄,則率領(lǐng)主力部隊駐扎在太陽系邊緣,防止熵星殘余艦隊外逃。
地失本以為,隱龍會在六個地球月后,確認熵星人不會來擾,再登陸地球,沒想到才短短三個月不到,隱龍就毫無征兆地降臨地球。
地失和基地內(nèi)的所有將領(lǐng)都已經(jīng)站在會議大廳的門口,迎接隱龍的不期而至。大約30分鐘后,隱龍和其隨從就穿過基地大廳,快步走來。隱龍走路速度之快,和他花白的頭發(fā)與胡子極不相稱,更與他的額頭壕溝般的褶子違和,事實上,他已經(jīng)71歲,在地球,這種相貌和年齡,大概會略顯老態(tài),緩慢遲疑,但隱龍則不然,步伐、節(jié)奏、說話的腔調(diào),都像一個青春期的男孩。
“首領(lǐng),您的突然降臨讓我們措手不及,沒能準備歡迎儀式為您接風(fēng),請您降罪。”
地失的眼睛里充滿了熟練的驚喜神色,但緊握的拳頭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稍許恐懼,他覺得隱龍突然降臨,必有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
“來吧,都進來?!?p> 隱龍沒有接地失的客套話,快速朝會議室走去,示意地失和他旁邊的人也跟著進去。
地失的拳頭握得更緊了,按照慣例,他作為先頭部隊的統(tǒng)領(lǐng),應(yīng)該先和隱龍一對一匯報的,但隱龍顯然故意忽略了這一點,這說明,隱龍對自己的不滿已經(jīng)很強烈了,也許就是當(dāng)下,即將爆發(fā)。更為可怕的是,地失調(diào)動所有腦細胞苦思冥想,也無法知道這種不滿是在何時何地,因為何事引起的。
全場大約18個人,都是隨地失一起作為先頭部隊的將領(lǐng)到達地球的,他們圍著會議桌標準地站立,等待隱龍入位。隱龍環(huán)顧一圈,坐了下來,大家注視他2秒之后,也紛紛入座。
隱龍開門見山,沒有任何寒暄之詞:
“恥辱,莫大的恥辱,這是人類軍團這些年來遭遇的最大恥辱!一個戰(zhàn)勝了熵星文明的軍團,一個擁有恒星級戰(zhàn)艦,掌握星系穿越技術(shù)的軍團,和一群連火星都上不去的人稱兄道弟,粘連不清。你們是被他們灌了迷魂藥了吧?我讓你們率先來地球,就是干這個的?開文明討論會?泡地球妹子?”
隱龍說話之間,瞟了一眼地失,地失像是被一記重拳擊中了下巴,猛地沉了一下頭。
“地失,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讓你先到地球的用意?”
隱龍盯著地失,仿佛一只上了弦的弓箭,顫抖著即將射出。
“我明白,率先降落地球,偵察環(huán)境,為統(tǒng)帥的大部隊開路?!?p> 地失說話時沒有抬頭看隱龍,他覺得這些話說出來很沒有底氣。他從不敢和隱龍頂撞,隱龍對他發(fā)號施令也總是說一半,留一半,從來不全盤托出,這是種巨大的折磨,每次在地失猜錯之后,都會遭受劈頭蓋臉地指責(zé)。地失有一種特質(zhì),每次遇到隱龍的責(zé)罵,都好像是第一次遇到,他表現(xiàn)出恐懼,擔(dān)憂,唯唯諾諾,不知所措,而這些都不是偽裝出來的,是地失當(dāng)時真實的心情體驗。奇怪的是,幾年下來,指責(zé)越多,地失的位置似乎越高,也越被隱龍信任,某種程度上,地失和隱龍在軍中的關(guān)系,就像嚴厲的父親和笨拙的兒子,軍中也有一些謠言關(guān)于他們的實際關(guān)系。地失并不厭惡,相反,聽到這些,他還有一絲的竊喜。
這一次,隱龍瞳孔張得更大了,他幾乎是咆哮出來:
“開個屁路!老子用你開路!”
會場所有人抬起了頭,他們驚恐地等待著。
“我們經(jīng)歷了一千年的征戰(zhàn),殘酷血腥的征戰(zhàn),為了什么?我們不遠萬里,追擊熵星人來到地球,登陸地球,為了什么?如果是為了找一點榮歸故里的虛榮,狗日的虛榮,那就不配為唐人的后裔!”
“首領(lǐng)所言極是,我感到非常慚愧,沒有領(lǐng)悟首領(lǐng)的真實想法,浪費了幾個月的寶貴時間,辜負了首領(lǐng)的重托?!?p> 地失被隱龍器重,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總能先人一步地說出該說的話,并讓場面不至于尷尬,這恰恰是隱龍這種領(lǐng)導(dǎo)需要的下屬。
重拳最怕海綿,隱龍的怒氣在地失誠懇的自我批評面前,消了一大半。冷靜下來的隱龍喝了一口水,坐了下來,開始宣布他接下來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