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頭巷尾的市井傳聞中,天道王張二是個高十尺,三頭六臂,赤發(fā)綠眸,滿臉橫肉,渾身殺氣的怪物,聞名可止小兒夜啼。
即便知道那些都是傳說作不得數(shù),初墨想著,威風凜凜的天道王,怎么都該是個意氣風發(fā),發(fā)揚蹈厲的狠戾模樣。
可初墨面前真實的,活生生的張二,卻渾身疲憊,意志消沉,目光中充滿了深深的倦意。
彩云嘴角掛著勉強的笑容,上前伸手輕撫著張二的背脊,一下下的,眼里縈繞的盡是不舍與憐惜。
初墨的心境也跟著變得很復雜,這下才理解了為什么張二會抱有那番打算,原來張二根本沒什么爭王奪位的念頭,這夫婦二人都不愿再背負著叛軍的名頭繼續(xù)掙扎作戰(zhàn)了,只想用自己的性命和扳倒奉恩輔國公的人證為手下的人換一條生路!
初墨終于下定了決心,不帶猶豫地點頭道:“我答應(yīng)你們,一定想辦法將消息遞進宮里去,但圣上那頭會是什么反應(yīng),初墨不敢妄自揣度?!?p> 張二尤是沒有抬頭,嘴里疊聲說了幾個“多謝”,便不再說話了。
初墨見狀不便再留,瞧了瞧窗外的天色,估計也要到宵禁的時刻了,欠了欠身,退出了屋外。
彩云從身后跟著追了出來,苦笑著對初墨深深鞠了一躬,道:“姑娘的大恩大德,我們夫婦無以為報?!?p> 初墨扶起彩云,擺擺手道:“你們不必謝我,初墨只能承諾到將消息傳進宮這一步,你們所想所求究竟能不能成,初墨真心不敢作保。”
彩云搖搖頭,懇切道:“不,彩云是今日得見了姑娘一面,曉得姑娘是什么樣的性子了,緗兒那丫頭看人果真是準的。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姑娘一定會替彩云看顧好緗兒和小榕,彩云是再也不用擔憂了?!?p> 初墨知道彩云說的是一定會到來的那一天,心中五味雜陳,不忍再看彩云的眼睛,緊咬著下唇上了馬車回府去了。
夜深時分,猩紅色的天空上云層篤厚,星星都被遮得嚴嚴實實的。
一片萬籟無聲中,初墨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
她要如何才能將消息告知皇上呢?
告訴季老爺是指定行不通的,季老爺一定連夜上奏,將張二和彩云的棲息處一窩端了。
緗兒坐在床前的木踏板上,側(cè)趴著初墨的床邊,黑夜里一雙眼睛也瞪得忒大忒圓了,乍一看上去著實有些嚇人。
初墨曉得緗兒心里煩躁不安,故意打趣她,緩和情緒道:“今日見了你大姊姊,果真長了一副閉月羞花般的容貌,不知為何,你卻一點兒也不肖她呢?!?p> 緗兒小臉一紅,嗔道:“姑娘!”
初墨怕緗兒真惱了,也不敢接著往下再說,便轉(zhuǎn)了話頭:“你說,眼下我可怎么辦呢?”
緗兒霎時就收起了略帶害羞的惱怒,認真地偏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昭懿公主認了姑娘作妹子,姑娘能不能去求求公主?”
初墨果斷地搖頭:“不成。公主怎么可能淌這灘渾水,沒準兒剛聽了個開頭就派兵把那處宅子剿了。再說了,公主高看我,只是因為我將來會進宮,有那么一星半點兒的可能能受圣上抬愛。人家給一分臉子,咱也不能就順桿兒往上沒臉沒皮地爬了?!?p> 緗兒很是灰心地“噯”了一聲,房里又恢復了沉寂。
“騰”的一下,初墨猛然坐了起來,把緗兒嚇得連滾帶爬掉下了踏板:“姑娘!您這是做什么呀?”
初墨歉意的抿嘴,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聲音帶了七八分的激動:“你說,我去求公主,說我想見皇上,成嗎?”
緗兒聽姑娘的聲音沒來由的激昂起來,好奇地抬頭一看,咦?又來了?那種之前擦碗時候的莫名其妙的眼神又出現(xiàn)了。
緗兒無奈地勸阻道:“這好似比之前說的那個還不靠譜。”
初墨擺擺手:“不,你不懂,之前是這樣這樣的……你瞧,昭懿公主幫著皇上利用了我一回,我不跟公主說是什么事兒,只是想要見他一面,就只扳了一丁丁點兒回來。當今圣上和公主殿下均是闊達海量之人,應(yīng)當不會糾結(jié)我這般芝麻綠豆大點的小心思罷?“
緗兒是頭一回聽初墨說起與皇上之前的糾葛,呆滯了好一陣才緩過神來,扶著初墨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小心問道:“姑娘,您是不是還存了一點自己的小心思?可一早就說是要進宮,宮里這么久了也沒動靜,皇上會不會是……”話只說了半句,后半句就不好再往下說出口了。
初墨好長一陣兒沒有說話,借著外頭的昏暗光線,緗兒看不清初墨的神情,以為她睡著了,都準備起身去外間小榻上安置了,初墨才緩緩開口:“我也說不清是什么樣的情緒。
要說像話本子里說的尾生抱柱,甘心首疾那樣的,倒也沒有。
想起那個人,我有過動心,也有怨言。若是個尋常男子,我是真想當面問問他,當真一切都是做戲罷了?
可偏偏他不是尋常人。就算真有機會面對面了,一旦戳破了他是皇上的那張窗戶紙,就是他坐著,我還得在下頭跪著,別說質(zhì)詢了,說話都句句得斟字酌句,一不小心就是掉腦袋的大事兒。”
緗兒雖然從沒有過心上人,她看過許多話本子呀,這些酸酸甜甜的彎彎繞繞,不是情情愛愛還是什么呢!
但緗兒忍住了,沒有點醒初墨,偏偏姑娘喜歡上的后宮佳麗無數(shù)的皇上啊,若真發(fā)現(xiàn)自己懷有一片癡心了,日后得心碎成什么樣子。
若當真體諒初墨,緗兒就該阻止她在這種情況下去見皇上,可一想到大姊姊,勸攔的話卻怎么都說不出口,心里又急又亂,久久說不出話來。
初墨看緗兒面色陰晴不定,以為她是在憂心自己說話不算數(shù),便寬慰緗兒道:“我也就是諢說幾句,你別擔心,我是真心想為你姊姊姊夫說上一句的。我明日便寫信給昭懿公主,探探有沒有面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