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趕早給太后娘娘請安，天擦黑就在游廊下站了多半個時辰，出來后又跟著昭懿公主在御花園里轉(zhuǎn)了好幾圈，御花園在禁城的東北角，永壽宮在西側(cè)，回永壽宮的路上初墨都快走不動道了，頂著刺骨的寒風蝸行牛步的往回艱難挪著步子，心里不住地想著，做皇上真好啊，有御輦得是多么幸福呀。
兩步一個趔趄地邁著步子，凍得紅彤彤的鼻尖上忽的受了一下涼意，初墨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抬頭看了看天，飄雪了。
彤云密布的天壓得極低，開始還伴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不多時就只剩鵝毛般的大雪片子飄飄揚揚的，密密麻麻往下灑落。
腳下因白雪落地而愈發(fā)濕潤了，石板縫隙里還生了不少滑溜溜的苔蘚，一不留神就腳底抹油摔個大屁股蹲兒，初墨和絳兒互相攙扶著，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絳兒低低咒罵道：“滑不溜秋的，竟也沒人來鏟了去，任這青苔長得有天無日的?！?p> 初墨低頭仔細瞻了一瞻，心里倒是生出了憐惜之意，日日被人腳踩踐踏的小東西，在不起眼的位置兀自頑強生存著，哪怕是滴水成冰的凜冬里也改不了常青的本色，意外成為了冬日蕭瑟白茫里一抹鮮見的綠意盎然。
初墨只是個七品常在，沒有穿裘披襖的權(quán)力，絳兒的宮裝就更為單薄了，寒風侵肌，倆人在看似幽長無盡的宮巷里禹禹前行，仿佛永遠都到不了終點。
絳兒動了動烏青的嘴唇，聲音已經(jīng)開始發(fā)抖了，“小主，咱們還有多久才能到？”
初墨扭扭凍麻了的雙足，踮起腳往遠處一眺，笑著答道：“不遠了不遠了，已經(jīng)能瞧見永壽宮檐角的瑞獸了?！?p> 彼此都知道這是諢說的話，御花園和永壽宮中間隔著半個禁城，這才哪兒到哪兒。
“前頭那位小主子，請留步?！?p> 宮城著實太大，幾千個太監(jiān)宮女在其中分散開來，就像一滴滴水珠子散進了汪洋里，大海撈針，初墨從御花園回來的路上一個人都沒見到，驀然聽到一句人聲，初墨緩下了腳步，試圖用凍得罷工的腦子辨別是不是產(chǎn)生了幻覺。
眼看初墨沒停下，后面的小黃門又高聲喚了一句：“前頭那位小主！”
這回聽得是真真切切的了，初墨趕緊回頭，茫茫大雪晃花了她的眼，靜謐無人的永巷盡頭竟幽靈般的出現(xiàn)了兩個小黃門，一前一后抬著一架坐輦，抬腿飛快向她奔來，沒幾步便到了初墨面前，前頭那個小黃門向初墨搭話，“這位小主往哪里去？”
摸不清對方來歷，初墨想屈腿見個禮，發(fā)現(xiàn)腿彎兒已經(jīng)僵直了，只好作罷，“好叫這位內(nèi)監(jiān)知曉，我們往永壽宮去?！?p> 小黃門應了聲，“想來是永壽宮的季常在罷？瞧瞧這天寒地凍的，小主上了轎輦罷，奴才送您回去?！?p> 初墨倏然心動了，理智使她還是頓了一頓，遲疑道：“還沒請教這位內(nèi)監(jiān)尊諱？”
小黃門面上一哂，“奴才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太監(jiān)，當不起小主子一問，省得烏糟名兒污了小主的清貴耳?！?p> 初墨停住了話頭，不知想了什么，片刻才淡淡開口：“我不過是個常在，哪能在宮中坐輦呢，多謝這位內(nèi)監(jiān)好意了?！?p> 說罷便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前走，絳兒一瞧急了，跟上前幾步小聲勸初墨：“小主，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了，冰天雪地的，想來也沒人在外頭亂晃，不會有人看見的?！?p> 初墨壓下了蠢蠢欲動的心，掃了絳兒一眼，“萬一被人瞧見了，便是多加一個目無尊卑的罪名，昨日和熙嬪打架的事兒還沒了結(jié)呢，你可還記得？”
絳兒想了想，悻悻不說話了。
兩個小黃門跟在后頭還想勸幾句，見初墨心意已決的模樣，知道定然是勸不動她了，在一個轉(zhuǎn)角處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越往前走，雪下得越大，待初墨和絳兒兩個人深一腳淺一腳蠕回到永壽宮宮門前時，地上已積了沒腳踝的厚雪，遙遙望見顧和興正揣著袖子，在宮門前來回踱著步子，像是等了許久了。
總算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絳兒喜極而泣，一時忘了宮里的規(guī)矩，揚了聲喚道：“顧內(nèi)監(jiān)！”
好在永壽宮門前素來冷冷清清的，也沒旁的人聽見。
顧和興嚇了一跳，趕忙迎上前遞上厚披風，初墨哆嗦著接了，牙齒打著架：“顧內(nèi)監(jiān)怎的在外頭？”
顧和興面帶尷尬，諂笑道：“恭喜小主子，賀喜小主子，今日要搬住處了?！?p> 初墨一聽心涼了半截，眼皮即時耷拉了下去，嘴里囁囁道：“宗人府果然來人了么？”
顧和興一愣，心念一轉(zhuǎn)，曉得季常在是在為昨日的事憂心，忙不迭擺手道：“小主諢說了，可不是宗人府，是大喜事兒！小主是什么樣的尊貴身份，小小詩韻塢怎么配得上小主。小主您老打量打量，碎玉軒和瑞祥閣，哪個更合您心意？”
提起這事兒，顧和興也是滿腹委屈，宮里小主住在哪處，哪里是他一個永壽宮掌事太監(jiān)能決定的，不過是上頭怎么吩咐，他便怎么處置了。
可昨日段進誠來了一趟，回去就去內(nèi)務府喝了茶，斥內(nèi)務府怎么能將初墨安排在小廂房，內(nèi)務府的郎中和主事受了氣，今早找顧和興說道了一通，顧和興接了一肚子怨氣不知找誰發(fā)去，干脆讓主子自己挑，這下總沒人能挑錯了罷。
窩了一上午的火氣，顧和興也鬧不明白了，若季常在真得了皇上青眼，那為何不進宮就清清白白封個高位，任誰也不能看輕了去，偏生只做了一個小小常在，那能怪得了旁人么？闔宮上下可不是誰都跟段進誠一樣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蟲，揣摩圣意起來沒個錯處。
碎玉軒和瑞祥閣都是永壽宮的偏殿，雖然不是主殿，但比初墨現(xiàn)在住的詩韻塢要寬敞明亮太多了，莫名其妙的好運讓初墨本能地感到不安，”誰下的決定？可提了為何要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