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那朝廷之事,只說那關(guān)中戰(zhàn)事,早在公元二百九十四年,關(guān)中的匈奴人不滿趙王司馬倫的壓迫,一位叫郝散的匈奴人聚集了千余流散的匈奴人反抗晉朝,但是僅僅歷時三個月,郝散被馮翊都尉王國安所殺,匈奴人兵退,此一戰(zhàn),只涉及到關(guān)中一小部分地區(qū),并未引起朝廷的重視。
不料兩年之后,郝散的弟弟郝度元又集結(jié)了一支三千余人的隊伍,并聯(lián)合關(guān)中的羌人,胡人一同反了,馮翊太守歐陽健兵敗,北地太守張損戰(zhàn)亡,郝度元被殺死之后,由賊首齊萬年統(tǒng)領(lǐng)賊兵,并且攻破了關(guān)中第一重鎮(zhèn)雍州,齊萬年稱帝,時齊萬年擁賊兵七萬,與大晉分庭抗禮。
賊兵的囂張氣焰讓朝野上下震怒并撤回了統(tǒng)治關(guān)中十幾年的趙王司馬倫,讓梁王司馬肜率兵平叛,公元二百九十七年,建威將軍周處戰(zhàn)死,朝廷便任命孟觀為征討大將軍,率兵奔赴關(guān)中與梁王一同平叛,晉軍士氣大振,大將軍孟觀身先士卒,先后與賊兵交戰(zhàn)數(shù)十次,每一次都是晉軍大勝,孟觀威名響徹關(guān)中,看來剿滅賊兵,梟首齊萬年,只是時間上的事了。
但是,連續(xù)五年的戰(zhàn)爭,讓關(guān)中的經(jīng)濟徹底崩潰,更兼又遇上關(guān)中大旱,此天災(zāi)人禍讓關(guān)中土地荒蕪,硝煙彌漫,到處都是斷壁殘垣,雅雀橫飛,百姓流離失所,而與關(guān)中截然相反的是益州,益州本來就是天府之國,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姓生活富足,而且有祁山劍閣之險阻斷禍事,實乃是人間樂園,于是大批關(guān)中流民自漢中流浪益州討食,時流民有十萬人之巨。
這些流民極為凄慘,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行姿消瘦,滿面病黃,流民隊伍中每天都有餓死者,凍死者,病死者倒下不起,親人無力埋葬,只能揮淚棄尸荒野,任野狗黑鴉啃食尸體,宛如人間煉獄,其慘相,不可盡述。
關(guān)中距益州,如繞行祁山天險,則有千里之遙,需行兩月路程,然幸蜀漢天師諸葛孔明,于祁山萬險之處鑿出一道天路,名曰“劍閣”,由益州直通漢中,走劍閣,月余路程即可,此路原為運送軍需糧草所用,然因此路極為陡峭,稍有不慎,便會跌進萬丈深淵,死無葬身之地,當(dāng)年曹操的愛將張郃,正是死于劍閣天險,蜀漢滅后,成為死路,被官府掌控,除緊急要務(wù)之外,尋常日此路不通。
公元二百九十八年,正值七月酷暑,烈日當(dāng)頭,暑氣熏蒸,在劍閣關(guān)外的空地上,一批數(shù)百人的流民或躺著,或坐著,或站著,或倚著,男人盡皆赤著上身,卷起褲卷,女人只用一條粗布遮住上身羞恥,流民人盡枯黃,毫無人氣,雖有數(shù)百人,但是卻鴉雀無聲,偶爾傳來幾聲低低的十分壓抑的哭聲,偌大的空地上,一顆枝繁葉茂的蒼松樹下的陰涼,成為了這個世界對這些流民最好的慰藉。
但是,在這些衣衫不整的流民里,有四個人的衣著卻甚是扎眼,這些人穿著體面,完全沒有流民的腌臜之氣,腰間還挎著刀劍,乍一看,氣宇軒航,在他們的身后是幾個下人模樣的仆人推著一輛小車,看的出,小車之上原本是裝著好幾袋糧食的,但是這一個月走下來,糧食也都空了,只剩下了一個袋底。
卻說那四個衣著體面的人,中間一人明顯是兄長,時年五十歲上下,頭發(fā)盡束,衣衫皆整,看面相,雖是燕頷虎須,卻也算是羽扇綸巾,眉如青松,眼似蒼鷹,鼻高挺入環(huán)眼,嘴唇薄如春餃,身高七尺八,器宇軒昂,全然不見蒼老之色,
這人左后一位,年方四十左右,與兄同高,少一分兄之雄氣,多一分書生的儒雅之氣,其弟說道,
“二哥,我們已經(jīng)在關(guān)外等了足足三天了,到現(xiàn)在,還不開劍閣,恐怕再拖下去……”
二哥的眼睛看著百步之外的劍閣城樓,上面站著四五名兵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關(guān)外的流民,二哥嘆了口氣,道,
“老三,倘若從我們來到劍閣那日算起,飛馬傳書到洛陽,洛陽再回,來回恐怕需要十天有余……”
“十天!二哥,我們難道真要在這等上十天!”
站在二哥右邊身后那人面相粗狂,一圈絡(luò)腮胡須顯得很是生猛,他拍打著再右一人的肩膀,道,
“老五,你快去看看咱們還剩下多少糧食?”
五弟倒是年輕,而是二十八九歲的模樣,生的是英氣逼人,身高八尺,紫色面皮,腰上挎著一口彎月寶刀,一看便知道從小熟知弓馬,五弟幾步跨到小車旁,一把拎起布袋,拿到老四的眼前,老四一把抓過布袋,扔到二哥和三哥面前,道,
“二哥,就剩個底兒了,我估計也就是兩三天的吃食!”
老四扭頭看著高聳的城墻,雙眼噴火,“跨啦”一下拔出胯間的寶刀,道,
“二哥,朝廷既然不管我們了,我們倒不如糾結(jié)這些流民,跟他們拼了,反正也是一死,怕他個鳥的!”
二哥急忙拉住四弟,說道,
“老四!你怎還是這么魯莽,你看這些流民,肚子都填補飽,怎么還有力氣跟官兵拼命!”
四弟悻悻地把寶刀重新胯在腰間,低著頭,也不說話。
四兄弟正議論間,忽然一聲凄厲的哭聲劃破蒼穹!
“相公!相公!你不能死!你怎么這么狠心丟下我們孤兒寡母!不能??!不能啊!你死了可讓我們怎么活!”
這樣的哭喊在平時必定是引得眾人圍觀,但是在此時,在這百余名流民之中,卻顯得那么的稀松平常,其他那些流民聽到這無比凄慘的哭聲,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的。
二哥扭頭看著那名婦人,正摟著躺在地上的一名男子,這名男子體態(tài)蕭條,嘴唇發(fā)青,眼眶深拗,面黃肌瘦,更兼烈日暴曬,虛汗如小溪般濕透了身下的土地。
二哥嘆了口氣,說道,
“這個人寧愿自己餓死,也要把吃食留給自己妻子和孩子,是條漢子,五弟你和李攀去山中討些水來,抓一把細米給煮了,送一碗給那漢子吧!”
四弟走上前,道,
“二哥!我們所剩也不過三四日的吃食,怎地給他,我們吃什么!”
二哥看著四弟,說道,
“老四,老天要亡我們,我們誰也跑不了,況且這些吃食,只夠吃個三四日,斷斷堅持不到十日,倒不如臨死之前,還救一條性命,也算是為自己積點陰德?!?p> 二哥如是說,老四也是沒什么可說的,從小車中取了瓢,跟著五弟和隨從李攀一起去山澗取水,李攀倒是年輕,年歲跟老五差不多,自小便在主人家寄養(yǎng),雖是主仆,卻親如兄弟,平日間也習(xí)些弓馬,老五和老四,仆人李攀商議道,
“來時的路都已經(jīng)探過了,無水可取,上山的路上,有片懸崖,我們?nèi)パ孪虑魄??!?p> 老四回去取了繩索和兩個大葫蘆,與老五一人一個掛在腰間,李攀說道,
“四哥,五哥,你們還是在崖上端望著吧,我下去取水,這下面我看荊棘叢生,甚是險惡,保不齊有個什么猛獸竄出來,恐害了你們性命,倒讓二哥傷心。”
老四哈哈大笑,道,
“得了吧肇兒,若是我和老五都打不過,你覺得你能打得過?話說要真竄出個野狼老虎啥的倒還是好了,老子我正好十多天沒吃肉了!你就在上面守著吧!別讓那個不長眼的把老子的繩子給解了!”
說罷,老四把粗麻繩綁在一顆結(jié)實的老松上,然后胯著葫蘆,提著寶刀,用破布裹了手,把麻繩竄了個活結(jié)握在手心,與老五一上一下,下了懸崖。
世人皆言蜀山險峻,只看這懸崖,便知此言甚是不虛,陡峭的崖壁幾乎與地面垂直,老四和老五的腳一踩上崖石,這石頭便嘩啦啦往下掉,也不知那塊石頭是實得,哪塊石頭是虛的,只能手上纏了繩索,腳下摸索著,慢慢將崖下滑去。
老四和老五下了大約個把個時辰,終于是下到了崖底,原來這里是一處山澗,對面,倒也有一座險峻的陡崖,這山澗正好處在兩片陡崖之間,崖下的松樹長勢十分高大,棵棵都有人腰口粗細,茂密的松針把山澗上頭的天空遮得是嚴嚴實實,陽光透不進來,顯得里面甚是陰暗,很明顯這里人跡罕至,雜草都有個人高,老四腳下一踩,整個腳面都軟進了厚厚的枯葉之中。
老五也踩著繩索下來山澗,老五道,
“四哥,這里看來甚少有人來,窮山惡水,你我不要分開,怕出個什么差池?!?p> 老五嘩啦一聲,把寶刀從腰口拔出,笑道,
“怕甚,老子這手里的寶刀也不是吃素的!”
二人在林中尋尋覓覓,怕走錯了路,便一路邊走,便在松樹干上用刀砍出記號,老五忽然聽得一件“窸窸窣窣”的聲音,連忙叫住了老五,道,
“五個,那里可能有東西,我聽得聲音了!”
老四提著刀,邁著步子,緩緩探過去,用刀巴拉開草葉,忽而心里又驚又喜,老五走過來,一瞧,全是一頭大野豬,背對著老四和老五,在“哼哧哼哧”啃食一只老鷹的骸骨,老四和老五也是常去林中打獵的人,見到野豬是絲毫不懼,甚至還有些欣喜,不過,他們所見的野豬最大的也只有兩米多長,而眼前的這條野豬,足有一丈有余,通體青黑,背上的鬃毛根根針立!
老四道,
“這么大的野豬,我還是第一次見,這真是野豬王,這畜生正好碰見了我們,正好拿下,咱哥兒幾個三五天的吃食是有了!”
老四雙眼緊緊盯著野豬,舔了舔嘴唇,道,
“老子自從從關(guān)中逃出來,個把月沒挨著肉吃了,老五,一會動手了你只站一邊看,不消你出手,老子也趁這個機會,活動活動筋骨!”
老四提著刀,除了草叢,不想腳下一條斷肢踩裂,發(fā)出輕微的“咯吱”的聲音,大野豬猛然把身子扭了過來,見了正面,但見這條野豬腦袋碩大,雙眼赤紅,嘴邊兩條胳膊長的獠牙,配上老鷹的淤血,甚是讓人膽寒!
不過老四倒是全然不懼,緊握著刀,慢慢向野豬靠來,野豬“胡嚎”一聲,四蹄奔開,向老四沖來,猶如萬馬奔騰,震得地面轟隆隆響,待到野豬沖到面前,老四身輕如燕,猛然向右一跳,大喊一聲“呔”!舉起寶刀,用盡力氣,向野豬脖子剁下去,只聽“嗝嘣”一聲,火花四濺,野豬卻是絲毫未損,扭過頭來,又與老四對峙!
老四定睛一看,心里暗道,“苦也”!原來這野豬平日里在淤泥中打滾,鬃毛之中參雜著很多石子,太陽一曬干,身上宛如披了一層鐵甲一般,剛才老四這一擊,把野豬身上的石子砍碎,野豬卻毫發(fā)未傷!
老四暗道,
“你這畜生,竟然還跟老子玩些花活,可惜老子的長刀沒帶出來,手上只有這細軟薄鐵,要不然直接剁了你的豬頭!”
野豬的眼睛愈發(fā)通紅,嚎叫一聲,又奔沖過來,老四借身后那棵老松,凌空飛起,于空中再將寶刀劈下!只聽“嗝嘣”一聲,又是石子崩裂,野豬沖得太猛,收不住腳,一頭撞上了老四身后的老松,只聽“嘩啦啦”一聲,山林鳥雀驚起,腰口大的老松,竟然被野豬拱了個趔趄,野豬倒是愈發(fā)精神抖擻!
老五見四哥不能取勝,嘩啦一聲抽出寶劍,欲與四哥夾擊,不料老四大喊道,
“老五,你別動!老子自己收拾它!”
說時遲那時快,野豬再次沖過來,老五再行閃過,就這么接連四五合,老五是刀刀劈中野豬,刀刀都是火花迸濺,但是野豬是絲毫未損,老五一邊與野豬纏斗,一邊尋找這畜生的破綻,這野豬倒也是生靈之物,見幾次撞不到老四,便來了次虛晃,急奔之下,老四正要閃躲,這野豬忽然剎住腳步,把龐大的身體一橫,全身硬入刀箭的鬃毛先老四撲來!
老四心里一沉,條件反射一般一貓腰,從野豬的身下竄過,這一次,老四看的真真切切,這野豬雖然后背盡是鬃毛,但是腹部和尾部卻是十分柔軟,老四待閃過這一擊,瞥了一眼身后,計從心來!
這野豬不依不饒,砸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壓倒一大片蒿草,然后直起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度向老四沖來,老四卻是不慌不忙,閃到一棵腰口粗細的老松面前,待野豬撞來的前一剎那,突然凌空躍起跳到野豬的背后,只聽“轟隆”!一聲,腰口粗的老松竟然攔腰被野豬撞斷,老四瞅準時機,抽出寶刀,一刀,捅進了野豬的后庭!
頓時山林之中傳來野豬痛苦的嘶吼,老四把寶刀一轉(zhuǎn),野豬后庭嘩啦啦流出鮮血,老四抽出寶刀,野豬痛苦嚎叫幾聲,竄入樹林,跑了。
老四和老五沿著血跡,一路追到一處溪水旁,只見那頭黑青皮的野豬早已經(jīng)氣絕身亡,而在這頭野豬的旁邊,則是被簡單搭了一個窩,里面四只剛剛出世不久,還不能走路的小野豬嗷嗷待哺。
老四提了寶刀,正準備朔死這些豬仔,不想老五卻在背后拉著老四,道,
“四哥,我們已經(jīng)殺了這只公豬,想必母野豬也在附近,何必趕盡殺絕呢?!?p> 老四笑道,
“老五,天下大亂,人都快餓死了,你還要那些慈悲做個鳥用!”
老五苦攔不住,老四上前,一刀一個,把三只小豬仔盡皆朔死,然后去溪水邊用葫蘆取了水,老五也打了四五條野蛇,二人回到下崖處,把蛇和野豬都用繩索綁了,然后沿著繩索爬了上去,到了崖上,老四,老五和李攀一齊協(xié)力把野豬給拖了上來。
這主仆五人究竟為何人,如何能改變大晉動蕩的時局,各位看官稍慢,且看老生下回分解——李特初顯霸王氣,耿滕火并李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