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瑟瑟枯木枝，春風(fēng)拂過生新芽。
正午時分，艷陽高照。石堡前庭，兩名匪人扭抱在一起，眼睛專注的相互盯著對方，均盼望著對方能夠先露出破綻給自己。二人的周圍，圍著數(shù)十名匪人，眾匪人看著二人纏斗，或加油助威，或起哄大笑，還有不少在一旁支招吶喊的。
石堡頂層的天臺之上，陳烈放坐在石臺邊上的石椅上，手捧著酒杯，饒有興致地看著下面的二人，時而叫好，時而遺憾。
我站在陳烈放的身邊，時而為其倒酒，時而聽他對下面人的指點，每逢精彩之處，便會被他一把抱過親吻起來。
似這般的日子已有半月之久。原先這天臺乃是匪人放哨之所，后因要上此處必先經(jīng)過陳烈放的房間，因而時常打擾陳烈放休息，便被陳烈放荒廢了。上月壬戌日（2月27日）夜晚，陳烈放如往日一般對我進(jìn)行著羞辱，我卻一改往日的順從，而是望向窗外一言不發(fā)。
陳烈放見我如此，一把抓起我的頭發(fā)，破口大罵：“他媽的！不好好跟老子辦事，老看著那外面干嘛！老子沒有外面好看嘛！”
我忍著痛搖了搖頭：“我只是再想件事情?！?p> 陳烈放將我往地上一扔，指著我：“又他媽瞎想什么呢，你給我說說，要是什么無聊的事情，老子一刀砍了你！”
我轉(zhuǎn)頭看向窗外：“今日乃是月圓之日，首領(lǐng)你看，那窗外的月亮多美，多亮?！?p> 陳烈放看向窗外，冷笑一聲。
“老子是個粗老爺們，對那些文縐縐的東西不感興趣?！闭f著，陳烈放看向了我，“這么說，你還懂文雅？”
我故作羞澀：“大爺說笑了，我一濺女子，哪里懂得這些。我只是覺得，今日的月亮如此明亮，讓我看到了很多以往沒見過的景色，”
陳烈放一愣：“沒見過的？老子在這里這么多年，什么沒見過?！?p> 我指向窗外：“你看外面那片林子，被這月光一照，頓時顯出了它的樣子，可又與白日不同，一片銀色，多美?！?p> 陳烈放看著窗外，皺起了眉頭。
“我就在想，整日在這石屋之中，一成不變，日子久了，多少會覺得無聊。不若外面，每時每刻，均有不同的意味，身在其中，想必會倍感快活?！?p> 陳烈放瞬時間來了興致，只見他大笑著一把拽起我的頭發(fā)，將我拉至天臺之上……
從那日之后，陳烈放似乎對那天臺饒有興趣，每到不出去“狩獵”之時，便叫手下匪人于前庭摔跤，贏者可得黃金一兩，匪人之間私下也會下注打賭。而陳烈放則坐在天臺之上觀看，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當(dāng)今皇上也不過如此而已吧?！?p> 當(dāng)然，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我的設(shè)計。起碼，到目前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向著我希望的方向在進(jìn)行著。而我之所以會這么做，還得從那日得到的那封信說起。
那日我于炭盆旁撿到了那封給陳烈放的信，為了不讓陳烈放起疑，我偷偷將信藏在深身上。第二日，陳烈放看了一眼炭盆中的灰燼，便帶人前去“狩獵”，我專門吩咐大小姐那日不要上樓，自己則坐在窗邊，一邊時刻注意著陳烈放是否歸來，一面拿出信看了起來。
那封信的內(nèi)容，令我大吃一驚，我從沒有像那天一般的絕望過?？梢哉f，如果我沒有看見過那封信的話，我也許從來也不知道，黑暗，早就籠罩在我們每個的身邊。
陳公烈放：
感兄對我營部資金上的大力支持，兄每月上供之資金，均是對我營將士極大值鼓舞。在此愚弟再三拜謝。然有一事忘兄知曉，兄之所以至今安好，并非我貪戀兄之財物，愚弟雖不才，然余得次數(shù)之財，亦非難事。愚弟放任兄之惡，乃是因世之平衡使然，民窮，則生亂，國家已是動蕩之時，內(nèi)憂外患之際，不愿在添事端，遂大力發(fā)展民生之際，令一部分草民富足，此類人富足，亦可使跟多之人有事可做，有飯可吃，不至生亂。而兄之所值，乃是令這類富足之人不會霸占省城之資源，也可令他人富足，兄進(jìn)貢之資，亦可將一部之財散之于民，用之于民。
然兄今日之為，實有些過火，劉家村村眾不過一介平民，皆非富有之人，兄何必趕盡殺絕，屠殺生靈。再者愚弟素問兄之輩雖以搶掠為生，卻也有規(guī)矩，婚喪女流之輩不搶，卻為何兄屢屢犯戒，前日吳府之時，我知定是兄之所為，那吳世雄本是我錦衣衛(wèi)今日所拿之要人，卻被兄?jǐn)嗔司€索，如我所料不錯，想必是那滄州許府之人與你報之消息。
念愚弟與兄之關(guān)系，此事愚弟可暫不予追究，只望兄日后能有所收斂，如遇大事，務(wù)必先于愚弟商議再做定奪。
今有一事，愚弟先報之兄知曉，今日韃靼進(jìn)犯延綏，周邊府衛(wèi)所為防萬一，皆有所增兵，為增士氣，今日北直隸大力展開剿匪行動，一為安民心，另也是為增加功勛從而增加軍費。本月月末之際，保定府將前往剿匪，所到之處與兄之所相近，切記那日不得聲張，如有差池，休怪愚弟那時不再與兄兄弟相稱。
弟陸繹敬上。
原來老爺、大小姐、香巧還有我的悲劇，并不是個意外，而是早有預(yù)謀。更讓人覺得可悲的是，那個通風(fēng)報信之人，正是自己的親家。我又回想起了二夫人臨去之前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話，仿佛一切不明之處一下子就捋順了很多。
二夫人曾說過，老爺之所以舉家一同隨著大小姐隨親，是因為之前老爺與許府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買賣，而這一切似乎被錦衣衛(wèi)的人發(fā)現(xiàn)了什么把柄，一開始錦衣衛(wèi)并不知道老爺與許府勾連，過著說沒有證據(jù)，陸炳陸大人找過老爺之后，老爺害怕事情敗露，便想借小姐之名與許府一同跑至東瀛。
而許府知道陸炳陸大人找過老爺之后，亦害怕老爺被錦衣衛(wèi)抓獲泄露了自己，于是變相陳烈放這邊通風(fēng)報信，便有了之后的慘劇。
更可怕的是，朝廷這邊早就與陳烈放等匪人之間有所勾連，那日我于陸騷所處之處，想來應(yīng)是他們錦衣衛(wèi)與匪人之間的一個聯(lián)絡(luò)點，但為什么之后那些人不見了，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只知道從老爺與許府接觸的那一天起，已經(jīng)預(yù)示著悲劇的發(fā)生了，而且這場悲劇，將永無收場之時。官匪之間相互勾連，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這些人的目標(biāo)，并不是那些窮苦之人，而是我們這些有油水可撈之人。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低下了頭，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感于心間回蕩。我之所以拼了命的活下去，就是為了等到能有脫離這地獄的一天，為了這一天，我受盡了世間所有的痛苦與恥辱，而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這一天永不會來時，我又為了什么活下去？這時死去，卻又為何白白遭受那些苦難？
不，還沒有到絕望的時候，至少，還是有一線生機(jī)的。月末之時，只要能讓那些立功心切的士兵知道這里，那么我、大小姐、還有那些受苦的女子們便都能夠獲救。
可是逃出這里之后，又該如何呢？是安然赴死，或是報仇雪恨？我想我都不會，經(jīng)過這些地獄般的日子，我早已沒有了死的念頭。報仇？我一弱女子，又如何對抗朝廷。我想，我會帶著娘親，遠(yuǎn)走他鄉(xiāng)，找個無人認(rèn)識的居所，安度余生。
要想讓官兵知道這里，首先需要有什么東西將他們吸引。前些年韃靼圍攻京城之時，我于院中看到北方升起的滾滾狼煙，至今印象深刻。煙霧是個不錯的辦法，而放煙霧的地方最好就在石堡的最高處，也就是天臺。
為了不讓事情敗露，我將信于炭盆中燒毀。甲子日（3月1日），我主動向陳烈放申請為他養(yǎng)馬，陳烈放倒也爽快同意了。于是從那日起，我每日均會悄悄從懷中拾取一枚曬干的馬糞，晚上放于我的草垛之中，第二日在將多余的草帶出喂馬。
狼煙已經(jīng)準(zhǔn)備完成，接下來需要考慮的就是如何在那日引開陳烈放，不讓他注意。可就在此時，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我想我是有了身孕，我的月事至今還未到來，而且今日總是感覺乏力，食欲也不是很好，還總有想吐的感覺。這個孩子究竟是陸騷的，陳烈放的，還是那日那種匪人中的一人的，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想，如果真能逃離此處，我想不管他的父親是誰，我都會將他生下?lián)狃B(yǎng)成人。畢竟，無論我身上發(fā)生過什么，孩子總是沒有過錯的。
腹中的孩子更加堅定了我活下去的信念，日后當(dāng)我逃離此處之后，起碼，還有我的孩子會伴在我身邊陪我老去。每每想到這里，總是會令我振奮不已。當(dāng)陳烈放不在之時，我總是會來到天臺之上，一邊撫摸著腹中嬰孩，一邊輕聲為他唱著我最愛的小曲。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歌聲一起，我便會感覺腹中一陣動彈。每到此刻，我便會心生愛憐之情。
今日一早，大小姐照例來到陳烈放房間收拾，大小姐看見我，仍舊一言不發(fā)。我曾有幾次想將信中的內(nèi)容告訴大小姐，但我不能說，一旦事情敗露了，那么受連累的只怕會是所有的人。大小姐亦是可憐之人，如果真能逃出此地，她又將面對怎樣的生活呢？許家如此無情，如果小姐知道了真相，又會如何？我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下去，只希望，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夠重歸于好。
突然，大小姐一臉痛苦的捂住了嘴，面色頓時蒼白了起來，緊接著，她當(dāng)著我的面吐了起來。
我連忙上前扶住大小姐：“小姐，你……”
大小姐猛地抬起頭，一臉驚恐的看著我，哀求的：“妙綠，是我錯了，以前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那么說你，也不該那么對你，求求你，看在以前你在吳府我對你還算不錯的份上，千萬不要把我有身孕的事說出去，我求求你了，我不想死，不想死?。 ?p> 那一刻，我一切都明白了，我撫摸著大小姐的背，安慰著她。
我：“小姐，我從來也沒有恨過你，在我眼里，你永遠(yuǎn)是我的主家，我永遠(yuǎn)是你的下人。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快把這些擦掉吧，以后你盡量跟在我的身邊，我會替你遮掩的，絕對不會讓那些匪人看出來的?！?p> 大小姐感激的看著我，淚如雨下。
晚上照例是匪人們的歡愉，我坐在陳烈放的身邊，不時的看向下面。那個二把刀大夫老胡，總是一臉齷齪的向我這邊瞟來，只看得我全身只打冷戰(zhàn)。如果說陳烈放是個惡鬼，那那個老胡真可以說連小鬼都算不上。干瘦的身子使他從未直起過腰，滿臉的麻子配上那油滋滋的胡子，簡直可謂毫無一絲氣概可言。比起陳烈放的粗暴，他那骨子里流露出來的猥褻更讓我感到惡心。
我轉(zhuǎn)過頭給陳烈放倒酒，突然，我又回過頭，看到老胡依舊在向我這邊不時的瞟著，我突然有了一個主意，一個讓至今都往我覺得自己很臟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