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飛舞,綠柳垂髫,金陵第一的書香劍氣世家林府內(nèi)。
全府最小的弟子安生正被夫子拿戒尺打板子,原因是《三字經(jīng)》一個字都背不下來。
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小身板嚇得瑟瑟發(fā)抖,一眾弟子也乖乖站在學(xué)堂里聽訓(xùn),大氣都不敢出,夫子的戒尺每打一下,眾人的眼睛就眨一下,肩膀也跟著抖一下,仿佛被打的是自己一般。
夫子是林府掌門林國棟的弟弟林國孝。林國孝雖平時端方,不茍言笑,對林氏子弟、門生從來都是嚴(yán)加管教,罰抄書默寫都是家常便飯,打板子那是不打腫不罷休。
就連金陵城里說書的柳先生都知道夫子這“三天一罰五天一戒“的規(guī)矩,常常拿來作為林氏門風(fēng)嚴(yán)謹(jǐn)歸束的正面素材。
這安生乃是林國棟書童之子,從小天資欠佳,身體單薄,也從不敢大聲說話。在林府一眾弟子中備受欺負(fù)。好在大師姐林小魚一直相護(hù),他才算有個完整的童年。
這林小魚年方18,乃是林府第一大弟子,對外林國棟稱之為義女。為人仗義豪邁,頗有幾分男子英氣,平日不喜女裝,多以男裝示人。
天生骨骼清奇,有過目不忘之能,劍法在一眾弟子里也最高,雖然不喜女紅,但是深得林國棟賞識,也算愛護(hù)有加。林氏嫡傳穹天劍法,林小魚也是使得出神入化,一時間也在金陵城頗有名氣。
這安生哭得淚如雨下,手板也被夫子打得紅腫得像兩個豬蹄子。林小魚幾次想出頭,都被一打扮嬌俏的少女按住,少女頻頻使眼色,要她莫要強(qiáng)出頭。這少女大約十五六歲,眉目清秀,五官雖未長開,確是標(biāo)準(zhǔn)的美人胚子,此女單名一個敏字,是掌門林國棟的親生女兒,雖然平時驕縱,但是對這位劍法奇高的大師姐很是敬重。
林小魚的身體已經(jīng)前傾,欲搶上前解圍。林敏最了解大師姐的脾氣,府上哪個弟子被欺負(fù),她就算被掌門罰跪、挨板子,也必要出頭。見實(shí)在按不住了,林敏對林小魚使了一個眼色,便硬著頭皮先上了,大喊一聲:“叔叔!”
林國孝錯愕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銅戒尺,別的夫子都喜用竹板戒尺,唯獨(dú)林國孝選了青銅來鑄,按他自己的話說是:“青銅之硬氣可罰諸君之惰性?!睍銊Ω牡茏右膊欢嗽捲踔v,大家只知道這青銅戒尺打起人來格外生疼。
平日里府里的弟子都管他叫夫子,就連林敏亦不例外,她雖然是林國棟的親生女兒,但是掌門早就發(fā)話了,該罰就罰,絕不因?yàn)槭橇质嫌H族就手下留情。這林敏突然改口喊他叔叔?他著實(shí)還是吃了一驚,道:“敏兒,何事?”
林敏急中生智,道:“哦,夫子,我娘叫您呢?!?p> 林國孝居然放下了銅戒尺,轉(zhuǎn)身去了正廳,跨出門檻前還不忘冷冷加了句:“跪著?!币馑季褪菦]有他的允許不準(zhǔn)起來。
對這個嚴(yán)厲夫子,一眾師兄弟是怕多于服的。比如白天挨了板子,夜晚畫一張夫子像,在沒人的地方,拿著木板照著夫子的手打回來??墒钱?dāng)面卻定是順從乖巧,畢竟大家都怕那青銅戒尺的硬氣。
“好了好了,”林小魚率先沖過去扶起安生,替他擦去眼淚,柔聲道:“起來吧?!?p> 安生跪在地上始終不敢站起來,林小魚加了一把勁,架著他的胳肢窩把他支起來。“不怕不怕,師姐在這里?!绷置舻溃骸皼]事,我娘見著夫子定會追問我的課業(yè),不會出賣我的。你起來吧?!?p> 見兩位師姐都發(fā)話了,安生這才敢站起來。林小魚從身上摸出一個玉瓶,取出少許綠色的藥膏抹在安生的紅掌上,又道“《三字經(jīng)》不難,一會我教你背?!?p> 安生委屈到:“師姐,我昨晚背了,今天一緊張就全忘了?!彼匀皇潜炔坏昧中◆~過目不忘之能的。
林小魚安慰道:“不怕的,多背多記自然就能倒背如流了。”安生雖然覺得自己此生都做不到倒背如流,不過師姐說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于是點(diǎn)點(diǎn)頭道:“師姐,我會勤加練習(xí)的?!?p> 林小魚見他眼淚收了起來,稍微放心,又帶著一眾弟子繼續(xù)練劍,讓安生坐在一旁休息觀看。
今天是林國棟回府的日子,大家都格外用心練劍,林小魚在一眾弟子的劍陣中來回走動,一會糾正一個師弟的馬步,一會糾正另一個的劍招,有時還自己親身示范。
突然林府大門外一陣喧嘩,一群錦衣少年,在外叫陣:“林小魚,你出來!”
眾弟子眉頭一皺,都停下來想出去一探究竟,眾弟子也憤憤不平道:“什么人?敢來書香劍府撒野?”
“就是!還敢叫陣大師姐?”
“不自量力”
........
林小魚不明所以,要眾弟子繼續(xù)練劍,當(dāng)下提著劍一人出府探個究竟。
為首的錦衣少年一臉不屑:“林小魚,你還記得我嗎?”
林小魚見此人一身錦衣,金靴閃閃,連頭頂束發(fā)的發(fā)冠也是黃金鍛造,格外耀眼,這不是金陵第一鏢頭的大公子孫雄嗎?
林小魚一拱手:“未知孫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
雖然對孫雄不滿,但是林小魚也不愿在師傅回府之日與之爭執(zhí)。林國棟最不喜弟子與人打架斗毆。雖然林小魚身為女子,但是行事作風(fēng)頗具男子的不拘一格的風(fēng)范,平時沒少找人比劍切磋。為此林國棟不知罰了她多少回,按照林敏的話說,掌門書房前的青磚都快被大師姐的膝蓋跪出兩個洞了。
孫雄聞言拍了拍腳上的靴子:“上次金陵比武大會,我輸你一局,今日是來扳回一局的?!?p> 林小魚冷冷瞥了他一眼:“孫公子,抱歉,家?guī)熃袢栈馗?,?shí)在不便舞劍,改日我們再約?!睂O雄哪里肯撤,道:“改日不如撞日,我今天來了,你豈有不應(yīng)戰(zhàn)之理?”說話間竟提劍就沖林小魚的面門上刺來,林小魚反手用劍柄一擋:“孫公子,何必苦苦相逼?”
孫雄道:“廢話少說,接招。”又使了一劍海底探花,想從下盤攻擊。孫雄的隨從都拍手稱快,道:“大少爺好劍法,書香劍府這局輸定了?!?p> 林小魚反手挑開,依然不拔劍。只是用劍柄見招拆招,競也和孫雄斗了十幾招。那些錦衣少年見林小魚即使不拔劍,也不見頹勢,反而接招游刃有余,不再吆喝助威,反而手都按在了劍柄之上,怕那孫雄落敗之時,好去幫忙出頭。
這孫雄眼看林小魚不拔劍也能把他的劍鋒壓下來,實(shí)在氣不過,心道:這以后可讓我怎么在金陵城立威。
隨機(jī)摸出一枚飛鏢就朝著林小魚的眼睛射來,眾人都以為林小魚這下一只眼睛鐵定要廢,這金陵鏢局的金鏢一出,定無虛發(fā),何況孫雄出手實(shí)在太快。
卻見林小魚一個后仰,金鏢卻貼著她的面門而過,釘?shù)囊宦曌驳搅指膲Ρ谥希之?dāng)?shù)囊宦暤粼诘厣?。同時一枚紅色的物事被林小魚同時飛出,正中孫雄的小腿,孫雄啊的一聲慘叫,單膝跪地,長劍刺歪,那紅色物事應(yīng)聲而落,競是一把墜著紅穗的鑰匙。
林小魚反手,電光火石之間便繳了孫雄的劍。一眾錦衣少年還沒反應(yīng)過來,林小魚已經(jīng)提了孫雄的劍站了起來。
孫雄氣得吹鼻子瞪眼,卻怎么也站不起來。一眾林氏子弟早已跑到門邊看師姐比劍,只見師姐劍都沒拔,就把孫雄打到跪地,紛紛鼓掌叫好。就連孫雄帶來的一眾鏢局子弟也拍爛了手掌。
林小魚抱拳:“得罪!“”就雙手把所繳之劍一拋,孫雄接劍不語。林小魚轉(zhuǎn)身就想回府。誰知,孫雄依然不認(rèn)輸,摸出飛鏢,乘小魚轉(zhuǎn)身就要突襲。眾書香劍府的弟子大驚失色,皆喊:“師姐!小心!”
突然飛來一片竹葉,打掉了孫雄的飛鏢。一眾林氏弟子正想大罵孫雄卑鄙。見了來人后都住口,作揖道:“師傅?!?p> 正是林國棟騎在一匹白馬之上。后面跟著二十幾個林氏門生。
林國棟望向林小魚,臉上卻沒有多余的表情。
跟在林國棟身旁,體態(tài)偏胖的一個弟子笑笑,說:“孫公子,我那大侄女已經(jīng)處處忍讓,你又何必背后傷人,孫林兩家也算世交,請帶我回去問候?qū)O總鏢頭啊。”
這說話的是林府的總管事武興元,林府的搞笑擔(dān)當(dāng),也算林小魚的師叔。
孫雄還想上前分辯,一旁的鏢局弟子趕緊上來攔著,孫雄才憤憤抱拳對林國棟作揖,又狠狠瞪了林小魚一眼,好像很想在她身上瞪一個窟窿出來,終于帶著一眾錦衣少年悻悻離去。
入了內(nèi)院,林國棟在主廳看著一眾弟子,等林小魚匯報完一眾師兄弟的劍法進(jìn)展后。林國棟微微點(diǎn)頭,算是嘉許。對這個大徒弟,他雖然有諸多不滿,但是勝在功夫好,做事雖然莽撞,也會顧及師命。林國棟道:“魚兒,你今日可以做到不拔劍與孫家公子私斗,也不枉為師平日教誨。為師甚慰。”
林小魚心下有點(diǎn)沾沾自喜,師傅極少夸她,不斥責(zé)就已經(jīng)很好了,道:“師傅謬贊,此事也因弟子在金陵比武大會上贏了孫雄,皆因弟子德行不配而起,心里慚愧?!?p> 林國棟看她謙虛謹(jǐn)慎,一向冰冷的臉色稍微緩和。
見他臉色稍緩,林敏才敢湊上來撒嬌:“爹!女兒好多天沒見您了。特別想您。”
林國棟見女兒笑面如花,臉上布滿了慈愛:“功課如何了?劍法有沒有精進(jìn)?在家有沒有聽你娘的話?”
“話是聽了!不過不是聽我的!”左廂房傳來一個美婦的聲音,一身藍(lán)色紗裙格外出塵脫俗,發(fā)髻上的金釵墜著一串華玲,邊走邊隨風(fēng)舞動,發(fā)出叮叮的聲響,和著微風(fēng)仿佛一曲春風(fēng)扶柳,煞是悅耳。
藍(lán)紗美婦說話間進(jìn)了門,身后還跟著四個青衫丫鬟。
這正是林國棟的夫人,秦燕霓。
秦燕霓進(jìn)屋后,林敏就湊過去拉著她的手撒嬌:“娘,我最聽你的話了!”
“你??!最聽那條魚的話!“秦燕霓瞟了一眼林小魚,滿臉責(zé)備,林小魚眼神放空,絕不敢直接和師娘大眼瞪小眼。
“國棟,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我們林府雖然是這金陵城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書香劍氣世家,遇到襄助村民剿匪這等小事,競派不出個得力之人,唯有你親自出馬了?!闭f著秦燕霓又看了林小魚一眼。即使不滿,卻也未再多加責(zé)備。
畢竟當(dāng)年林國棟和她成婚后,多年未有所出,便效仿民間帶子的說法,撿來一個順著長江之水漂來的女嬰,正是林小魚。不過林小魚也真的給林府帶來了子孫。兩年后秦燕霓便順利懷上了林敏,雖然是個女娃,至少林府不至于絕后。
只是這林小魚從小就活潑跳脫,林國棟又愛給她做男裝扮相。自然是從小便野慣了,男孩子調(diào)皮搗蛋所犯的混事,林小魚一樣都沒拉下。這撿來的孩子野也就罷了,關(guān)鍵是親生女兒林敏偏愛跟著這個假小子屁股后面轉(zhuǎn)。她這個做娘親的無非是擔(dān)心女兒有樣學(xué)樣,不像女兒家這般矜持守禮。為此她沒少糾正,可是沒辦法,林敏就是愛粘著林小魚。最后連她這個親娘有時候都要吃這條魚的醋。每每想到林敏無法繼承她當(dāng)年金陵十三釵排名第一的衣缽,她就頭疼。
林小魚自小便知道師娘不喜歡自己男裝扮相和大大咧咧的行事風(fēng)格,但是每次被訓(xùn)斥,她也從不頂嘴。畢竟師傅師娘收留了她這個孤兒,要不然她早在十八年前便進(jìn)了魚腹,就真成了一條魚了,哪里還能像今天這樣帶著眾師弟練劍聽學(xué)。對師傅她是敬,對師娘她是讓。反正都是她的大恩人。
“好了,我們先用膳吧。”秦燕霓也看到了丈夫的疲憊。一手牽了丈夫便往飯廳去了。林敏后腳也拉著林小魚跟著,雖然其他弟子不是和林國棟一起吃飯,但是林小魚多半還是會作陪。一家四口也算其樂融融地吃了十六年的團(tuán)圓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