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咸成平七年八月十四日,西蜀大軍再次攻破了黔渝江要塞——江安,一路南下,勢如破竹,渝州和云州相繼失守,順勢俘虜了當時在云州督軍的安凝遠,并當眾割其首級!之后向西咸發(fā)出戰(zhàn)書,誓與閔孝煜和安世英決一死戰(zhàn),一雪前恥,為父報仇!
望著盒子里長子的首級,安世英悲痛交加。朝會上諸人心有余悸之余,紛紛怒斥西蜀實在過于囂張,孟陸鳴太過狂妄殘暴。可安世英不這么想。他乃軍人出身,戰(zhàn)場是軍人的宿命,能死在戰(zhàn)場亦是軍人的榮耀。長子當時雖未在戰(zhàn)場,但因戰(zhàn)事而亡,也不枉他軍旅一生。既然對方下了戰(zhàn)書,又有了親仇,算是國仇家恨齊全了,這戰(zhàn)不應也得戰(zhàn)。
可朝廷卻遲遲未公布領戰(zhàn)的將領。
西蜀,黔渝江,江安……這些對孝煜來說,不僅僅只是過去的一段功績,更是他心口上至今未愈合的一道血口。當年若非出征西蜀,阿沅也不會……死無全尸……還要再來一次嗎?這次又會失去什么?可笑的是,翻來覆去思量了幾日,發(fā)現竟已沒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去吧。反正現在外界都知道我是你的人了,你去同我去,又有什么區(qū)別?”
孝煜蹙眉,心中不禁嘆道:“凝竹啊凝竹,那怎么能一樣呢?”
見孝煜未語,只是用食指中指按壓著眉心,安凝竹接著道:“不行嗎……”
孝煜抬頭:“你要真去了,唾沫星子會將我淹死!”
安凝竹尷笑。“那你……到底怎么想?……再拖下去,戰(zhàn)況會越來越糟的……”
這時門外傳來蹬蹬蹬的腳步聲,且那人走路帶風,剎那間,孝煜耳側的發(fā)絲被輕輕吹揚起來。
“哎哎哎,閔孝煜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三日前就傳召了,你怎么到現在還不領命!還等什么等!前方的戰(zhàn)事等得起嗎?你怎么越長越回去了,一點事理都不懂呢?!”
晉安王一進來噼里啪啦先說了一大通,孝煜還好,早就習慣了晉安王這種行事作風,安凝竹此前與晉安王雖有接觸,但此刻這般跟教訓自家小孩和下屬無異的樣子,倒是頭回見,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借泡茶之名,火速溜了出去。
見孝煜沒回話,還是剛才那幅事不關己的模樣,晉安王更來氣了,箭步到孝煜跟前,拽著孝煜的衣領將其從椅子上拎了起來?!罢f話!別給我裝死人!”自幾年前那前晟王妃沒了后,孝煜就常常這幅鬼樣子,沒話沒表情,似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在他看來,跟個活死人沒兩樣。若非時不時耳聞到一些他同孝禮間的摩擦,他真以為他死了呢。
“好了。您先松手?!?p> 見孝煜終于有反應了,晉安王憋著氣將手一松。“這都什么時候了,咱能別玩深沉了嗎?火燒眉毛啦!若非那孟陸鳴指名道姓要你跟那安世英應戰(zhàn),我都懶得理你!”
“您有其他人選倒不妨一試?”
晉安王被噎了一口,憋得臉倍兒紅,緩口氣后反擊道:“那不被那孟陸鳴笑死啦!我堂堂西咸,竟不敢應戰(zhàn)!你不去,天下人的唾沫會淹死你,信不信!”
“信!”
孝煜還是一幅無甚波瀾的樣子,晉安王稍頓,看了他一會兒??吹男㈧系挂苫笃饋??!澳词裁??”
“你……是不是還在介懷當年?”
孝煜垂眼低眉,晉安王心下一沉,果然。伸手按在孝煜的肩頭安慰道:“你這孩子重情義,心思重。重情義是好事,可人活著也要學會放下,往前看,一直困在過去,是沒辦法走下去的。這都過去多少年了,現在也娶了新人,新人換舊人,該放下了,別鉆牛角尖!聽話!”
晉安王叔這個大老粗竟然說出了這番話,孝煜不禁濕了眼眶。待心緒稍平后回道:“我知道?!?p> “知道知道……知道還這幅死樣子!我跟你說啊,你可得給我好好的,皇上幾位皇子中我可最看重你,比我那兩兒子都看得重,你可別讓我失望?。∧凶訚h大丈夫,當以天下蒼生為己任,不可被兒女私情扯住腳!”
晉安王叔有濟世蒼生之志,若是再聰慧點兒,為人處世再練達圓潤些,應該會是位百姓愛戴的君王。不過也多虧了他不怎么聰慧,為人耿直又爽朗,才能一直安然到現在,不然,父皇的皇權之路上恐怕又要多一具白骨吧。
濟世蒼生,也曾是他的志向。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竟?jié)u漸地從心里不見了。阿沅還在時,他更多想的是安逸,就這樣安逸地過完此生;阿沅不在了,孤寂侵占了身心,唯有解恨仿佛才能好受一點兒。若非王叔剛才提起,他也不知自己何時才會再想起這個志向?;叵脒@幾年,所做的一切都被解讀為儲位之爭,在外人眼中,他儼然已是位野心勃勃的皇子,于儲位勢在必得,縱使他從來就無意于儲位。可做的那些事兒,又到底是為了什么,單單只是為了解恨嗎?每當想及此,他便迷茫了,真的……真的只是為了解恨,報仇嗎?……忽然間,他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懸在半空,四周煙霧彌漫,什么也看不清,上面是何方,下面是何處,無處著落……或許,或許這是一個契機,一個走出這迷霧的契機……
隔日,孝煜領了西咸大軍統(tǒng)帥一職。兩日后,率副統(tǒng)領安世英和八萬大軍出發(fā)趕赴江安迎敵。
“這下怎么辦呢?王爺?”
成安王擼著懷里的貓,成竹在胸道:“有人又該著急了。”話音剛落,下人便來回稟,昭王殿下來了。說曹操曹操就到。
成安王將懷中的貓遞給下人帶了出去,起身整衣向已經走進來的昭王行禮。
“王兄不必多禮,快請起?!?p> 昭王甚是熱情,不拘禮節(jié),這進一步坐實了成安王的猜測。
“殿下今日突至,可是有要事?”
“王兄果然是聰明人,小弟的心思總是逃不出王兄的法眼?!?p> “豈敢,殿下過謙了。”
“其實……確實是有事想請王兄幫忙……”
成安王等著下文,可昭王停住,貌似在想怎么說。
“殿下但講無妨,只要能幫的,臣一定幫。”
聽到成安王如此說,昭王放下顧慮笑道:“還是王兄仗義。這個忙王兄肯定幫得到!”
“請……”
“王兄手上是不是有一把替人消災助人解憂的好刀?”
果然。果然是來要死士的?!暗钕掠猛翁帲俊?p> “小弟我目前的處境,王兄想必也看的清楚,機會難得,這個忙,王兄可愿幫?”
難得閔孝禮如此坦誠??磥硎枪芳绷颂鴫Γ瑢嵲跓o招了,不得已出此下策。不過古往歷來,勝者為王,后世又有多少人在乎過程如何。單憑敢干這一點,倒未辱沒皇家血統(tǒng)的魄力。
“殿下如此坦誠,不擔心臣告密嗎?”
“王兄亦是坦誠,小弟我又怎可不坦誠?!?p> “臣手上確實有把好刀,即便有人知道了,臣也有說辭脫身;可誅殺當朝皇子的罪名,殿下怕是擔不起吧?”
“那王兄要告密嗎?”
片陣沉默后,成安王先笑了,接著昭王也笑了。
袁鴻在昭王府等的焦急,昭王一回來,便急火攻心地上前質問:“殿下怎這么糊涂?那成安王豈是可信之人,這種事怎可去找他!”
昭王聞言,臉色驟變,只盯著他舅舅看,片語未言。袁鴻緩過神來,方知剛才口氣不對。努力平復心緒后,再道:“結果如何?”
昭王坐下,喝了口查,悠悠回道:“成交?!?p> “殿下許了什么?”
“沒許什么。他私藏罪臣死士,為己牟利。再說了,他自身就是罪臣之后,本王能為他保密,已經很不錯了?!?p> “殿下切勿大意,這成安王這些年低調行事,藏匿在朝臣中,明面上看來與世無爭,閑散王公一個,實際上可能并非表面上那般“與世無爭”。單憑他手握夷國公死士這一點,便可知,他曾經一定同夷國公有過交集,過從甚密也未可知。殿下不要忘了,夷國公當年可是與皇上水不難容的!”
“舅舅是擔心成安王另有目的?”
“不可不防!”
昭王思忖著。想來想去,也沒有什么結論。以成安王如今的境況,他能做什么?唯一令他有些懷疑的是,難道成安王不怕有朝一日自己登上儲位,為以防萬一,除掉他嗎?他貌似很自信自己不會那樣做。這又是為何?
“防是要防的??裳巯率滓娜蝿帐且糸h孝煜!機會難得,又不會惹禍上身。他不能活著回來!不能!”
嫉妒使人瘋狂!蠢!蠢!蠢!袁鴻在心里不斷罵著。他現在心里七上八下,特別沒底。四處漏風,危機重重,而眼前這位主還主動給自己挖坑,制造核爆風險,還自我感覺良好,認為自己特聰明,特能成事!這次要是沒成,看罷,等著他們的將是終極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