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顛簸了多久,日頭漸漸西斜,暮色緩緩壓下,遠處隱約可見房屋的一角,風曉月一扭韁繩馬兒向那邊踱了過去。走近一看,是一處破敗的木屋,木板隨意釘在一起,墻上到處是張牙舞爪的孔洞縫隙,頂上的茅草稀疏蓬亂。推門進入,一股沉悶的霉味撲面而來,右邊一塊四角架在石頭上只夠躺一人的木板,中間石頭圍成的灶,里面還留著黑乎乎黏答答的陳舊灰跡,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可能是獵戶廢棄的臨時居住點。風曉月將木板打掃出一塊,讓莊笙坐下,自己開始里里外外忙碌起來,很快屋里升起篝火,墻板上的孔洞也被仔細用枯草堵住。夜風習習,卻吹不進溫暖的小屋。
莊笙一直那樣呆呆坐著,手里還緊緊攥著那顆桃子,她時而擰眉、時而微笑、時而哭泣。風曉月嘆了口氣,一股腦將記事起發(fā)生的事塞進腦中,確實需要時間慢慢消化,何況她還是個孩子。
風曉月將貼在莊笙右眼上的黃紙揭下,血淚已經止住,在篝火昏黃下她的眼眸清亮,尤其右眼如琉璃般閃耀著淡淡光澤,光華不似人類的眼睛。
忽然,莊笙的眼眸動了動,視線落在桃子表面幾滴干涸的暗紅色血跡上。“娘,紅泥是不是已經死了!”
比自己預想的更快,莊笙已經恢復到她這個年齡應有的智力。不!應該說六歲的她比同齡的孩子更早慧。
風曉月點點頭“是的!”
當她趕到時,來不及救紅泥,只能眼睜睜看著黑衣人從她胸口抽出那把劍,絕無生還可能。
“她疼不疼?”莊笙低垂下眼睫,晶瑩的淚珠掛在下睫毛幾欲滴下。
“劍很快,應該不會痛苦?!?p> 莊笙忽然撲進風曉月的懷里“哇”一聲放聲痛哭。一陣淚雨滂沱后她抽噎著道:“娘……我不想紅泥死,她……是唯一一個不會欺負我,愿意和我玩的小伙伴!”
風曉月眼眶紅了紅,溫柔地撫摸著她細軟的頭發(fā),“紅泥是個好孩子,她一定會去美麗的地方幸福生活……”莊笙聽著娘親的溫言細語漸漸覺得眼皮干澀,困倦難擋,趴在風曉月腿上慢慢睡著了。
“好好休息,笙兒,你太累了!”風曉月愛憐的將莊笙額邊碎發(fā)捋到耳后,輕輕擦去她臉頰的淚痕和血跡,畢竟還是孩童心性啊,哭出來,那些傷痛隨著時間推移會慢慢消失……
遠處傳來尖銳的口哨聲,風曉月眉頭擰起,這么快便搜索到這片區(qū)域,連他也攔不住多久嗎,想到黑衣半面人胸口的傷和他冷峻的半張臉,風曉月心中各種滋味摻雜在一起,郁燥難忍。她強壓下紛亂的心緒,思索片刻,看了眼莊笙皺著小眉頭熟睡的臉,下了決定。
風曉月走出小木屋,向另一個方向縱馬疾馳,一路上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響,林中黑影攢動,向著遠方移去,小木屋這邊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清晨,一縷陽光調皮地鉆過木板縫隙在莊笙眼皮上跳躍著,擾的夢中小人兒煩躁地拿手遮住這可惡的刺目光線。她頭腦一片混沌,一時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處,勉強掀了掀眼皮,視線有些模糊。
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異樣,莊笙抬起頭,眼前漸漸清晰,一顆桃子,嗯……一顆有眼睛嘴巴的桃子正用那黃橙橙的眼珠子用力瞪著她……
莊笙和這顆桃子就這樣保持著大眼瞪小眼的姿勢足足有十余秒,她這才如夢初醒般尖叫著跳起來,兩道尖銳到極致的尖叫聲響徹天際,林中的鳥兒撲騰著翅膀被嚇得四散飛去。
“你……你是個什么怪物?”莊笙抱著包裹縮在墻角,聲音顫抖地質問道。天知道這是個什么玩意,桃子?怎么可能有長著眼睛嘴巴,還會叫的桃子。
桃子縮在另一個墻角邊,表情說不出的委屈。他本來是顆普通桃子,因緣巧合下竟得了靈均上仙凈瓶中的一滴仙露,從此開啟靈智,每日吸納天地日月精華走上修煉之路。
斗轉星移,千年已過,他五感六識皆高于常人,現在只差修化人形。幸運的話待度過雷劫便可位列仙班,做個逍遙自在的掌植小仙。
誰知在他聚精修煉一時不查之際,竟被人從母植上摘下,還被濺了一身枉死之人的血,活活損失了百年的道行,現在可憐的他只能勉強化出眼睛嘴巴,還被眼前這個死丫頭的尖叫聲嚇到,跟著嚎了一嗓子??龋∩ぷ雍猛?!
莊笙緩了會,見他頭頂干涸的暗紅色血漬,意識到眼前這顆桃子便是紅泥摘下來的那顆,心中定了定。又見他也是畏畏縮縮躲在墻角,僅有的一點害怕也消失了。
環(huán)顧破舊的小屋,莊笙這才回想起昨日發(fā)生的一切,只是她娘親呢,屋子空空蕩蕩,哪有風曉月的影子。
“娘!娘!”莊笙試探著呼喊娘親,卻沒有任何回應。
“別喊了,你娘昨晚就離開了?!碧易雍笾笥X的想到,雖然自己失了些道行,可怎么說也修煉千年,做什么要怕眼前這個頭矮小,手無縛雞之力的六歲女童。
沒有腿的他壯起膽子在地上蹦跳著,來到床板下,縱身一躍想跳上干凈的床板,可天不從桃愿,落板不穩(wěn),圓滾滾的身子從上面滴溜溜滾下來,灑下一地哀嚎。
莊笙見他動作滑稽,忍不住撲哧笑出聲,桃子歪在地上用黃橙橙的眼睛狠狠剜她一眼,扭身繼續(xù)哀嚎著。莊笙畢竟只是六歲女童,見著小桃子沒什么危險,動作又可愛有趣,心里喜歡得緊,早忘了害怕,她忍住笑,見他可憐兮兮,放下包袱走過去,將桃子捧在手心,輕輕揉著摔疼的地方。
“哎呦,你不怕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吃了你啊?!碧易涌嘀樳€不忘調侃莊笙。
莊笙邊揉邊笑道:“這么笨,就算是妖怪也肯定是不會吃人的妖怪!”
“敢說我笨,你找死啊,哎……哎呦呦,輕點揉!輕點揉!小姑奶奶我錯了,輕點揉!”剛才還想發(fā)狠,現在只剩求饒,在莊笙的大力揉搓下,桃子的眼睛嘴巴都變形了。
“你剛才說我娘昨晚就走了?”莊笙手松開,桃子趕緊脫離她的魔掌。
“是啊,我聽到遠處傳來口哨聲,你娘發(fā)了會呆,便離開了,一夜未歸!”
“什么話都沒留?”
“你都睡著了怎么留話!”
“字條呢?”
“你認識字嗎?”桃酒鄙視地看了眼身量矮小的女娃娃。
“……”
莊笙癱坐在床板上,一時不知何去何從,娘走了竟然沒給她留任何口信,難道回酒肆了,不可能啊,回酒肆一定會回來接她。還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心亂如麻,想回村看看,可自己連身處何處都不知曉,哪里認識回去的路。
越想越亂,年幼的莊笙索性不想了,她撿起風曉月留下的包袱,檢查里面的物資。干糧、水、銀子、換洗衣物等等,在緊急情況下還能如此周全,娘親這是隨時準備跑路的節(jié)奏。先在此處待兩天再想辦法。
一天無事可做,莊笙和桃子斗斗嘴,在木屋周圍轉了轉,也不敢跑遠。無聊至極了,便靠在床板上昏睡起來,直到她從風曉月再也不歸的噩夢中驚醒。
夜幕降臨,周圍一片漆黑!她竟然睡了整整一下午,腦中混沌漸漸散開,黑暗和無聲的壓抑撩撥起體內的恐懼,周圍空空洞洞,像是游蕩著縹緲的幽靈,又像潛伏著巨大的怪獸……
正在莊笙嚇得雙腿發(fā)顫之際,耳邊一陣悉悉索索,忽然灶里竄出火苗,打破一室暗謐,莊笙歪頭見桃子一臉得意洋洋,看來是他的杰作了。
“小桃子,你好厲害,還會變火!”莊笙松了口氣,使勁親了親這顆小桃子。
“我的本事可不僅于此!”小桃子被親的飄飄然間灶里的火突然滅了,一室黑暗。
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火苗亮了,可這次不是橘紅色溫暖的火苗,而是慘綠的火焰,桃子扭頭看了看莊笙被映的鬼氣森森的臉,尷尬地笑了笑,火再次滅了,再亮起來時,滿屋子耀紫,莊笙的小臉被火焰襯的一會紫,一會藍,一會紅,折騰了一炷香時間終于恢復到正?;鹈绲念伾€沒等莊笙吁了口氣,火苗又……滅了。
“稍等啊稍等!”桃子抓狂了,不知是不是修為受到影響,法術竟然不靈了,在小孩面前丟不起這人啊,他試圖再掙扎一番。
“好了,停下停下,我的眼快被閃瞎了!”這么一出鬧劇后莊笙早忘了害怕,摸黑在包袱里翻了翻,找到火折子,來到灶邊,點燃里面的稻草,扔了枯枝進去,火很快旺起來。
“你再等等我就能變出火!”桃子覺得顏面大跌,有些惱羞成怒。
“小桃子,我叫莊笙,你叫什么名字?”莊笙沒接他的話,坐在火邊,抱著膝蓋,瞪大眼好奇地看著他,和他玩鬧了那么久卻不知對方的名字。
桃子愣住,好一會才惆悵地說道:“我沒有名字,我的母植和當初的兄弟姐妹都沒有靈識!”
“你沒給自己取嗎?”
“沒有,這么多年都是獨自一人,不需要名字供別人稱呼?!?p> 莊笙有些憐憫地看著桃子,他一定很孤獨,她好歹還有娘,還有紅泥……,想到紅泥她的眸子暗了暗。
“小丫頭,你幫我取個名字吧,現在我們是兩個人,有名字也方便些?!?p> “我……幫你取名?”莊笙驚訝地用手指著自己。
“是啊是啊,當初是你讓那個小姑娘摘下我的,如今我修為受損,回不去母植,你要對我負責,這負責的第一步便是幫我取名!”桃子很認真地盯著莊笙道。
“你不怕我取的名字難聽,我就幫你取唄!”莊笙絞盡腦汁回憶著風曉月曾吟過的詩詞歌賦,想取個風雅的好名字,想著想著,思緒回到酒肆,暢快喝酒的客人們,還有娘親釀的醇美香甜不上頭的桃子酒。
“桃酒……”莊笙喃喃道。
“桃酒?”桃子耳朵尖,聽得清清楚楚,雖然覺得這名字奇怪有些不對勁,但好歹是他第一次取名,當即興高采烈道:“好!以后我的名字就是桃酒!”
莊笙這才反應過來,她只是憶起了娘親釀的果酒,不是它的名字啊,想叫住蹦蹦跳跳的桃子,可見它如此歡樂,想想還是算了,桃酒就桃酒吧,它喜歡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