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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暮月半見

第二章 貞的故事

暮暮月半見 神神慢 2657 2019-11-24 22:05:14

  莊笙有點受不住那舞姬用琥珀色的美眸朝這邊拋來的媚眼,當(dāng)然這媚眼不是拋給她的,而是那個絲毫沒有察覺,撒著歡吃東西的桃酒。

  不好趕人走,只能轉(zhuǎn)移視線,卻正對上團長探究來的目光,莊笙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笑,喝了口茶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聽團長喚自己阿貞,莊笙愣了愣,是認錯人了吧。

  不待她解釋,團長倒先哈哈大笑起來,替自己解圍道:“也是我老糊涂了,遇到阿貞已是二十年前,看你這丫頭才二八年華,怎么可能是她!只是眉眼有些相似!”

  莊笙對這個同自己眉眼有些相似的阿貞沒由來的產(chǎn)生了興趣,與其干坐著,不如就這話題聊一聊,也可緩解同坐的尷尬?!按笫?,您說的阿貞真的和我很像嗎?”

  團長也是個十分健談的人,喝了口茶水,捋了捋自己的兩撇小胡子,腦海中浮起那個溫婉的少女,不由面露笑意:“二十年前我還是風(fēng)華正茂的小伙子……”

  那時團長還不是團長,只是被雜耍團撿來收養(yǎng)的小學(xué)徒,在前團長的皮鞭和辱罵中,頑強地活到成年,成功用精湛的表演和左右逢源八面玲瓏的做派在團中站穩(wěn)了腳跟,并贏得“逢八面”的稱號。

  逢八面真的喜歡左右逢源、八面玲瓏嗎?當(dāng)然不是,那只是屈服于殘酷現(xiàn)實和掙扎求生的無奈產(chǎn)物。

  雜耍團的其他表演者除了表演之外就是沒有思想的麻木者,他的苦悶無人訴說。所以,喜歡夜深人靜時走出營地,靜靜呼吸自由的空氣,只有那時他才覺得自己是個獨立的為自己而活的人。

  雜耍團沒有固定的演出地,常年東奔西走,北至匈奴,南至東吳,哪里有生意哪里人多便在哪里安營扎寨,賺的多就多留幾日,賺的少就盡快趕往下一個目的地。團里人經(jīng)常自嘲整個團就是西北荒地的游牧民族。

  可能雜耍團漸漸闖出自己的名氣,竟然收到高句麗王朝的邀請前往國內(nèi)城參加三巳日的祭典表演。山高水遠,道阻且長,雜耍團早早出發(fā),在距離高句麗不遠穢貊族人的寨子里養(yǎng)精蓄銳,待三巳日前夕進入國內(nèi)城。

  午夜,逢八面伴著呼嚕聲悄悄離開寢室,走向寨子南邊的的一處小湖泊,白日湖水清澈綠樹掩映,陽光反射出的粼粼波光讓久處繁華都城的他心向往之。所以一入夜睡不著便想去湖邊走走,尋求內(nèi)心的平靜。

  湖邊用石塊砌了幾級臺階,供寨子里的百姓取水洗衣,一個模糊的人影面對著湖水靜靜站在臺階上。

  逢八面開始還沒在意,走近了才恍然察覺那是個姑娘。東奔西走討生活的人對禮儀綱常并不講究,可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再走近會冒犯到那位姑娘,轉(zhuǎn)身便準備原路返回。

  可惜夜深人靜,一點輕微的動作都會清晰莫名。

  “誰在那?”溫和婉轉(zhuǎn)的聲音響起,姑娘察覺到身后有人先說了一句逢八面聽不懂的穢貊族族語,見沒有回應(yīng),頓了頓又說出一句生硬的漢話。

  逢八面僵住,一時進退兩難,姑娘的聲音再次響起:“是誰?”

  逢八面只能硬著頭皮回身,低著頭忐忑道:“姑娘,對不住,我不知姑娘在此,這就回去了!”

  “不用道歉,這片美景也不該我一人獨享?!惫媚锏穆曇糨p輕柔柔似一片羽毛掃過逢八面的心,他不由自主地抬頭,剛才還躲在烏云里的明月露了頭,月光如水給黑夜度上一層銀白,姑娘的輪廓漸漸清晰。

  雜技團里有不少姿色上佳的姑娘,平日里出入達官顯貴府邸或是青樓妓院表演,也見過姿態(tài)不同的各式美人。端莊典雅的、嫵媚妖嬈的、活潑清麗的,可是沒有一個同眼前的姑娘氣質(zhì)相同,怎么說呢,她讓人一見便覺得親切,好像認識很久,莫名地想親近。

  逢八面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姑娘一聲輕笑,他才如夢初醒,為自己剛才的傻樣尷尬不已,平日的如簧巧舌仿佛被粘住,此刻一句話也蹦不出。

  “你也來散心嗎?”姑娘輕輕問道。

  “是……是!”逢八面搔了騷頭,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姑娘沿著臺階走上來,五官更為清晰的展現(xiàn)在逢八面眼前。他忽然發(fā)現(xiàn)姑娘的右眼與眾不同,昏暗中散著淡淡的光華,如明珠投入黑幕,周圍都是空洞的,只有那一點明亮令他魂牽夢繞。

  “寨子里留宿了一隊雜耍團,你在里面表演什么?”姑娘滿臉好奇的盯著他,生硬的漢話在柔柔的語調(diào)下意外和諧,仿佛漢話本該那般說。

  說到這里,少年人特有的自大愛炫耀開始蠢蠢欲動,他開始侃侃而談,談自己在雜耍團舉足輕重的位置,談行走各地遇到的奇聞趣事。姑娘眼神專注聽得很認真,她偶爾會提幾個問題,逢八面發(fā)現(xiàn)她對洛陽的事情特別感興趣,便鉚足了勁將自己所知道的關(guān)于洛陽的一切傾囊相說。

  當(dāng)她聽到當(dāng)今魏帝年少有為文才武略,低頭淺笑,聽到大將軍司馬昭囂張跋扈把持朝政,眉頭微微顰起。還有洛陽宮廷民間各式小道消息娛文八卦,她都聽得很仔細。逢八面有種錯覺,他所說的,這位姑娘都刻進腦子,一一背下。

  夜實在深了,姑娘一臉倦意,逢八面才不情愿地住了口。他很想知道姑娘的閨名,又怕唐突惹惱對方,只得護送姑娘回到寨中,依依不舍地與其分別。

  第二日開始逢八面密切注意寨中每一位年輕少女,卻失望的發(fā)現(xiàn)并沒有前夜遇到的姑娘。三日后寨中集結(jié)了很多穢貊族人,他們用木材和獸皮打造一座簡陋的步攆,停在寨中最大的木屋前,眾人屏息等待。

  逢八面好奇地詢問寨民,那大嬸漢話實在不過關(guān),半天他才連蒙帶猜大致了解,這隊人接新娘子,送到洛陽皇宮享清福。什么享清福,不就是向魏帝進貢美女,以換取族人一段時間的平安,逢八面頓時沒了興致。

  他轉(zhuǎn)身欲走,那木屋的門此時打開,一身潔白雜裾服,發(fā)髻高高盤起的少女身體微微前傾邁出屋子。

  雖然她換下穢貊族服侍,穿上魏國常服??勺蛞乖鹿庀码鼥V美好的五官,那吸引別人親近的氣質(zhì),還是讓逢八面一眼認出她。

  逢八面心里咯噔一聲,有個不好的猜測,直到姑娘坐上了步攆,才印證他的想法,是的,她就是穢貊族進獻魏帝的美人貢品。逢八面的心感覺被什么撕扯著,變得破碎不堪……

  “阿貞,阿貞!”木屋里沖出一位老婦人,她扒著步攆哭得聲嘶力竭,用穢貊族語不停地說著什么,只有這阿貞兩字逢八面聽懂了,恐怕就是這姑娘的名字。他在心里默念著阿貞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周圍來了幾位妯娌嬸子,扶著老婦人一邊陪著抹眼淚一邊勸慰著。阿貞雖然眼睛通紅,但是,依然保持微笑,她拉著老婦人的手輕輕低語。半晌,老婦人情緒稍稍穩(wěn)定,族人們迫不及待抬起步攆向寨外行去。老婦人亦步亦趨地邊哭邊跟在后面追趕。

  步攆路過逢八面面前,阿貞好似早就知道他在人群中,目光對上他,又是那個微微低頭輕柔溫婉的笑容,她嘴唇微啟,無聲地說了兩個字,步攆就快速滑過人群,隊伍越行越遠。

  逢八面明白她說的是什么,可不知自己做過什么值得她說“謝謝”二字。難道是他提前讓她了解前方道路舉步維艱嗎?那么美好的女子進入風(fēng)云詭譎的洛陽,等待她的又將是什么?

  不日雜耍團出發(fā)前往國內(nèi)城,這段旖旎的小插曲很快被現(xiàn)實湮沒,偶爾午夜夢回時,那低頭淺笑闖進逢八面的腦海,每次笑容都會漸漸消失化作深沉的一嘆,逢八面在壓抑中醒來,自嘲心里放不下兩面之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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