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家長等一行人從市中心醫(yī)院急診科室出來的時候,已是下午兩點多鐘,陳小薇上班已經(jīng)遲到了。當(dāng)她滿懷歉意地匆忙趕到營業(yè)中的那家足療小店時,正是忙碌狀態(tài),大部分技師都打水上鐘了,一個胖胖的做衛(wèi)生的老阿姨和一個足療技師坐在前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一邊焦慮不安地等候著陳小薇的來臨。
小店里只有十個左右的足療技師,偶爾前臺沒人照管的時候,大家會自覺地按照輪牌先后次序有條不紊地上鐘,但不能沒人填單收銀,客人的接待工作也不完善。滿臉縱橫著皺紋的老阿姨絮絮叨叨地抱怨說:“你總算來了,樓上201房還沒倒茶水呢!108房剛進去的技師還沒記鐘,不知道他們究竟做的什么項目。葉子打電話說你會遲點來,誰知道這時候才來啊!還好客人都沒買單,不然這些帳可怎么辦啊!”葉子是女老板的乳名,因為她為人低調(diào)謙和,與員工相處親密,大家都這么親切地稱呼她,作為她遠房親戚的PA阿姨當(dāng)然更不例外。
言語間一個穿牛仔褲的結(jié)實健壯的小伙子推開厚重的玻璃門,昂首挺胸地疾步走進來,喘息未定的陳小薇連忙熱情有禮地招呼著帶他到客房去。一直坐在前廳沙發(fā)長椅里的那位足療技師見狀,也起身走到后面去準備上鐘的事宜。
深夜下班時葉子才背著精致時尚的白色挎包來與陳小薇交接工作,仔細地收錢對帳,順便詢問一下全天營業(yè)的基本狀況。她是個三十歲左右的肌膚白皙身材苗條的美女,披肩長發(fā)被染成了自然而然的板栗色。她最近忙著學(xué)車考駕照,一對年幼的兒女又報了各種名目的培訓(xùn)班,每天必須帶著他們四處求學(xué),還有足療店要經(jīng)管。她丈夫是某廠銷售部的區(qū)域經(jīng)理,年輕人常年出差在外,只會往家里放錢而不知放心,所以家里家外都是她一個人操勞忙碌。她感同身受地同情陳小薇的境況,欣賞她的工作能力,也欽佩她的品格與堅韌不拔的精神。很多時候她甚至慶幸自己,遇到了陳小薇這樣一個全能又不必付出很高報酬的得力助手,她毫無怨言地拿著收銀員的工資,卻兢兢業(yè)業(yè)不知疲倦地干著大堂經(jīng)理的活,正應(yīng)了時下流行的那句話:掙著賣白菜的錢,操著賣白粉的心吧!當(dāng)然她明白以小薇的才干和處境,她不過是暫時地委曲求全罷了。
“陽陽不是脾氣挺溫和的孩子嗎?平時啪嗒一下摔倒在地上都不知道吭一聲,自己慢慢爬起來的。今天怎么竟然動手打人?”葉子驚訝地睜大眼睛說,“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小薇吶吶地微笑說:“就是啊,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吧!呵呵!”
兩個女人在夜深人靜而空落落的小店前廳里親熱地說笑了幾句,分別時葉子話鋒一轉(zhuǎn)說:“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家里能夠少點麻煩事,每天上下班能夠準點準時,陳姐你說呢?”她嫵媚的眼睛在燈光下含笑瞅著陳小薇,“昨天你說女兒被陌生人接走了,要提前下班去找她;今天又是陽陽在幼兒園惹禍了,要遲點來店里……如果總是這樣的話,那我的這個店都沒人管了,我在外面也不放心啊!你在前臺這個重要的位置坐著,我就是把整個店都交到你的手里了,你明白嗎?”
陳小薇緊緊地咬住嘴唇,愧疚地紅著臉低聲說:“對不起!最近確實麻煩事太多了,不過我相信這種狀況也不會持續(xù)下去吧!這兩件事,以前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不是嗎?”
葉子輕輕地頷首微笑說:“我知道這是突發(fā)的偶然事件,我也希望這樣的事今后不再發(fā)生,對你也好,對我也好!”
深秋的深夜寒氣襲人,似乎起了風(fēng),門外大街邊的樹木不經(jīng)意地晃悠著它們秋葉凋零的腦袋。身體柔弱的陳小薇習(xí)慣而不自覺地裹緊羊絨大衣,心情沉重地走出足療店時,意識到老板是不可能和員工成為真正的姐妹的,老板永遠是老板,她再怎么平易近人,也不會體諒你作為員工的苦衷,你生活的艱辛和酸甜苦辣的滋味與她無關(guān)。誰都是為自己而活,替別人著想。實際上能夠順便替別人著想的老板,還算是善良仁慈的老板了。
想想近日接踵而至的糟心事,陳小薇不由得有些怨恨高天,如果不是他,今晚她也不會遭到老板娘綿里藏針的警告。給一個比自己年輕許多的女人打工,這件事本身就夠難堪的了,何況還要看她的臉色,聽她的苛責(zé)……陳小薇心里憋屈窩火,忍耐躊躇了好幾次,終于在無人的街頭巷口一棵僻靜的樹下站住,掏出手機來撥打高天的號碼。
手機響了幾秒鐘就被接通了,高天的聲音在濃濃的夜色深處十分沉靜而透著些微的猶疑。“你說吧!”他知道此時此刻小薇打電話,一定不會是閑著沒事來聊天的。
“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和孩子討厭被打擾!”陳小薇激憤地高聲說。
在書房里高大的櫥柜前佇立著的高天怔了一下,溫和地說:“我不是已經(jīng)道歉了嗎?為什么還要特地打電話來強調(diào)一遍?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
“那又怎么樣?”怒氣難消的陳小薇不依不饒地說,“也許過不了幾天,你又會跑過來找我們,你能記住我的話,能記住你自己的話嗎?”
高天使勁地把手里的書籍塞進櫥柜內(nèi)部密集的書列里,不悅道:“被你說得好像我是個無賴似的!”
小薇不顧一切地輕蔑道:“你以為自己是什么?!”
沉默了一會,高天聲音低沉地忍耐而撫慰地柔聲說:“小薇,今天你特別激動,我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使得你竟然情緒失控。但我想跟你談?wù)劊菩闹酶沟卣勔徽?,就像我們從前一樣,可以嗎?這時候我在家里不方便,等我們都方便的時候好嗎?”他的話語里滿含著殷切期待,期待著陳小薇的親口答允,哪怕是默許或者委婉的應(yīng)承。
陳小薇的眼睛在黑暗里滲出絲絲的淚水來,她沉吟著聲音顫栗地說:“對不起,我很忙,你不用來找我!”不由分說地掛斷了電話,她那久違的眼淚終于滿溢地從眼角滲出滑落下來。因為高天的無限包容和深沉的柔情,因為他提起了他們不堪回首的從前,使傷痕累累的她再難抑制激動的情緒!
王家巷是一條青石板鋪路的幽長狹窄的古老巷子,巷子兩邊是江州本地人早年間自行修建的低矮平房。巷子里零星點綴著幾盞昏黃的破舊路燈,陳小薇借著微弱朦朧的光線步履沉重的回到家時,琪琪還靜靜地坐在雪亮的臺燈下專心致志地寫繪畫作業(yè),她親愛的兒子早已在彩色窗帷邊的床上香夢沉酣。
陳小薇進門在角落里放下手提包,走近前去好奇地瞅了女兒一眼,微笑著輕柔的問:“餓了嗎?寶貝,想吃點什么?”
琪琪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畫板說:“不餓。媽媽,你想吃什么就吃吧!”
“我也不餓,就是有點累?!标愋∞陛p輕地嘆息著微笑說,在兒子熟睡的床畔沉穩(wěn)地坐下來,扭過身查看他的被子是否蓋得嚴實。夜里陽陽總是被姐姐照顧著洗漱一番,然后上床入睡的。
望著一雙乖巧懂事的可愛兒女,陳小薇感覺得自己惡劣的心情已經(jīng)逐漸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和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