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累了,蜷在被子里的呼吸聲很快變得沉重而綿長,坐在床邊兒的杜航愣了幾分鐘的神后,站起身給她壓了她被子的邊緣,特別是脖頸后面那一小塊原本露在外面的皮膚,此時都被他用被子遮掩好了。
生病的日子特別難挨,似乎總是在床上渡過,每一次睜開眼睛醒來,窗簾拉著,分不清白天黑夜,時間的推移都失去了意義。
杜航接到方導(dǎo)電話的時候,成安素正在吃最后的一次藥,她端著杯子順著杜航的手勢跟了過去,安安靜靜在沙發(f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
原本神情放松的杜航怎么越發(fā)嚴肅起來,只是“嗯、嗯”地應(yīng)著電話那頭的話,幾分鐘后,電話掛斷,成安素突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因為杜航本身的表情也變得有些奇怪,像是有些拘謹,又像是有些歉意。
空氣里彌散開苦杏仁的味道,讓成安素忍不住往廚房看了一眼,還以為他做了杏仁茶一類的東西。
可廚房空空蕩蕩的,這種味道的來源沒來由地讓她心里發(fā)緊,好像此時此刻緊張的那個人是自己似的?!霸趺戳??”她放下杯子,身體微微前傾,使自己看起來不至于太過嚴肅。
不過這一些好像對杜航并不管用,隨著她弓著背靠近,杜航反倒向后仰了一下,雖然他自己意識到的時候立刻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可成安素已經(jīng)因為他這個動作,也坐正了身子,不著痕跡地又向更遠地方向挪了挪。
她雙手環(huán)抱在身前,臉上的表情有些冰冷,沒有了帶著病態(tài)紅暈的臉頰,成安素的臉重新變回了那副疏離的樣子。
“你那個劇本的事兒,方導(dǎo)…”杜航想盡量用柔和的話來告訴成安素這個壞消息,但他的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想不到什么更含蓄的話,成安素的眼神越發(fā)考究,逼迫得他只能實話實說,“你這個本子,被投資方否了,說是內(nèi)容不夠新穎,而且不容易改編之類的。”
沒敢去看成安素的表情,也沒等她有所反應(yīng),杜航緊接著解釋道:“畢竟我們是靠投資方……方導(dǎo)也沒辦法,其實她自己,她很喜歡你這部小說,她都已經(jīng)看完了,原小說還有、你改的……”
越往后說,杜航也有些語無倫次,他突然明白,他說這么多不是為了給方圓辯解,他只是…害怕看到成安素失落的表情罷了。
意識到這一點后,聲音突然停住,杜航抿著嘴低著頭,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他這個樣子反倒把一直神情嚴肅的成安素給逗笑了,后者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沒必要跟我不好意思啊,投資方選不中的事兒,我也沒辦法啊,況且我寫的時候,也沒有奔著要改變成舞臺劇去?!?p> 杜航先是點了一下腦袋,又忙不迭地搖了搖頭:“我其實挺喜歡這個本子的,包括追擊戰(zhàn)的那段描寫,就是鬼王被點出來的時候,那段描寫我看了至少五次,我……”
一瞬間,杜航就像是被斷了電的時鐘,無論哪一根能夠證明時間推移的針,都無法走動一步。
完蛋了!露餡了!搞砸了!
他滿腦子就像是一個豐富的大染缸,染缸里浸泡著的,都是這幾個加粗加黑的大字。杜航抬起頭,想去看成安素的表情,卻意外地,直接收獲了一個擁抱,并非是禮節(jié)性的擁抱。成安素的手臂自他身體兩側(cè)環(huán)到了背后,雖然無法形成一個閉合的圓,但能感覺到,她是很努力的。
緊接著,一聲悶悶的“謝謝”,在他耳邊甚至引起了一定程度的耳鳴。
等杜航從這個帶著淺淡香味的擁抱里回過神來的時候,成安素已經(jīng)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不過她的臉仍舊微微發(fā)紅,分不太清楚是害羞,還是仍舊在發(fā)燒。
掩著嘴咳嗽了兩聲,杜航竟然第一次在自己家生出了不好意思的感覺,他挪了幾下地方,希望能夠讓身體坐地更向后,更放松一些。
成安素倒是完全放松了下來,雙手捧著泡了藕粉的杯子,暖手的同時,她的目光幾乎是定在杜航的身上:“你看過我寫的小說?”
杜航點了點頭,成安素又向他的方向挪了挪:“有什么意見嗎?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現(xiàn)實里,除了我家里人和編輯,第一次面對面跟看我小說的人交流,”她忍不住又挪了一點,干脆歪著身子伏在了沙發(fā)扶手上,“跟我聊一聊唄?!?p> 從她的語氣中,杜航只聽出了清淺的喜悅,倒是沒有什么被掩蓋起來的憤怒,這才暗暗松了口氣,隨即,又被她的話題挑起了興趣。
“我看過你之前寫的一點兒,還有這本,還有…”杜航的眼神向下瞟去,回憶了幾秒鐘,“還有四五年前了,你寫的短篇吧?反正能搜到的,我都大概瀏覽了一遍?!?p> 這一次,倒是換成安素不好意思了,她張大嘴巴的同時,眼睛也瞪得圓溜溜地:“不、不是,呃…別別別!看看現(xiàn)在的就行,以前的就算了,算了!”
天吶!鬼知道她以前都寫過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特別是杜航…如果她沒記錯,以前她恐怕還寫過杜航和他的同事的短篇吧?!現(xiàn)在,換成成安素的腦子里有一萬只嘰嘰喳喳的家雀,每一只都讓她頭疼。
“咳,”遮掩一般地清了下嗓子,成安素強行把話題拉了回來,“單說現(xiàn)在這個,最近這個就成?!?p> 杜航不疑有他,就他暫時能夠想起來的聊了起來。剛開始,成安素還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后來兩個人干脆都放松了下來,有一句沒一句地,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從成安素的小說聊到了人生這么深奧的命題上。
說得有些口干舌燥,趁著成安素正在發(fā)表意見的間隙,杜航伸長胳膊,一邊看著她一邊從桌子上夠了杯水過來,入口,才覺察出不對來。
而正在說話的成安素也愣住了,表情變得有些哭笑不得:“那是…那是我的杯子……”第二次沖泡出來的藕粉是半透明的,能看得到里面豐富的果干,杜航這一口下去,四分之一個杯子都被他個喝空了。
明明不是第一次談戀愛,成安素竟然因為對方一不小心用了自己的杯子,“刷”地紅了臉,連忙站起來,表示沒關(guān)系的同時,伸手接回了自己的杯子:“這個、這個還挺好喝的,里面好幾種果干?!?p> 逃避似的,杜航的目光根本不敢看她,一邊把自己杯中的水喝掉大半,一邊點著頭應(yīng)聲,就是不敢看她。
腦子里靈光一閃,杜航突然想起來另一件事兒,抬起頭:“對了,”看得出來,他確實是才想起來,“方導(dǎo)讓我問問你,年后,想不想來我們劇組工作?不過……”他頓了一下,像是不太好意思開口似的,“具體的工作還沒決定,而且、而且工資可能……”
人生的大悲大喜總是來得特別突然,杜航還沒說話后半截話,成安素突然截斷了他的話頭:“我愿意!”說得像是結(jié)婚誓言一樣,杜航忍不住腹誹,不過他的表情并不影響成安素此時的心情,“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能夠去一個劇組工作,這其實是成安素一直以來的夢想,杜航不知道,此時,他在成安素的眼中,也是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