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宮所處熤城,背靠霊塢山,三面炘河環(huán)繞,炘河之外,便是青城山與嬗郡的所在。
龔氏突然起兵,直指青城山腹部,這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
青城山出變動的時候,花銀跟隨玉稔的人前往戰(zhàn)地,借機與臨羽在嬗郡見了一面。
他往回來的時候,我正在臨雪的殿中,與她品茶看畫。
她真真是找對了人,本姑娘對畫作一竅不通。
茶見微涼的時候,她正展開一卷江山社稷圖。
“這幅畫乃昔日王兄所繪,你看這巍峨山川,一筆潑墨成山河,這番氣勢,這番不羈,也便只有我那王兄了。”
我本一直有一搭沒一搭的應和著,忽聽她提及臨羽,才不動聲色地側了側耳。
“只可惜成王敗寇,昔日那風流倜儻有著經世之才的王兄,如今卻不知在哪落魄呢。這一場曠世山河,諸多覬覦者,卻不知最后鹿死誰手。洛溪,你說呢?”她抬眸看著我,眼中含著似笑非笑的光暈。
除卻我丟掉的那部分記憶以外,這是我第一次聽她直呼我的名諱。
我毫不掩飾地皺了皺眉,對她的稱呼表示不滿。
“若要我說,我是最不想鹿死你手?!蔽覍ι纤簧频难凵裥α诵?,“不過話說回來,我的嘴若真這么靈,你也不會要我說了吧?!?p> “風水輪流轉,從前位卑言輕的你我,如今一個成了九重天上的女帝君,一個成了妖族總攬大權者。而昔日那些處處壓制我們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人壓制著,這是何其的有趣!我還以為,如此相似的經歷,你我應當是知己才對?!?p> 她拿著臨羽的水墨畫細細觀摩,細長額指甲在那高山上來回撫過。面上是極為珍視的模樣。手上卻無半分溫柔。
臨羽與妖族就如同這畫,占有的快感早已將理智吞沒。比起妖族的昌盛,她更希望自己能永遠站在高峰,俯視那些曾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
縱然我不曾知曉她的經歷,也能從六界的只言片語中猜到她昔日的處境。
妖王臨風有三個孩子,大女兒臨棲染縱橫六界,因著生了一副姣好的面容,加上聰慧多才,又擅于揚長避短,故而收買了不少的人心,即便是女兒身,也為自己在六界之中謀得了令人矚目的一席之位。
一棲不兩雄,前有棲染染盡風華,哪還有臨雪的容身之地?
凰棲于巢,也可染盡風華,相比之下,臨雪這名字就取得極為敷衍了。
而臨羽,作為妖王唯一的男丁,自小便被贊有經世之才,十二歲手握重權,掌妖族對外往來事宜,尤其在臨棲染許給魔界以后,臨風更是將妖族的未來都寄于到了他的身上。
自小缺少關愛,又不被看好的臨雪,難免會生成一副畸形的心理。
那光輝將她遮蔽,她便要毀了那光輝。
“只可惜,我前些年掘你祖宗墳的時候,不小心傷了腦子。前塵往事忘得一干二凈,怕是難以給你共情了?!?p> 她看著我默了默,良久,說了一句:“失憶了也改不了討人厭的習性。”
“聽你這話我,倒是有些好奇,從前是怎么開罪了你這一尊大佛?”
“你問出這話,想來是對自己的品行了解的不大到位?!彼D了頓,又補充道,“你自己也說曾掘了我祖宗的墳墓,怎么?還想叫我敬著你不成?”
我不置可否,我可并不認為她是一個懂得敬祖懷祖的人。她這話顯然是在避重就輕。
“原來是為了這個。我還以為......”
“什么?”
我搖搖頭,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我曾以為她只是因為在花郁與我的宿怨中站在了他的那邊而與我生怨,現在想來,彼年花郁忙于魔界爭端,該是沒有什么閑工夫與我胡鬧,臨雪便更加不可能為了他而與我對立。
如此說來,我倒真不明白我和她的仇怨從何而來了。
除卻她對我的敵意和過往被我忘記的仇怨,我倒是有幾分欣賞她的性子。
“我還以為你會尋根究底,問我些從前的事。”她道。
“老身也一把年紀了,有時自己都分不清忘了的那些事是因為傷了腦袋還是上了歲數,神仙妖魔的一世是何其的漫長,真要每一段記憶都那么較真,怕是會累死?!?p> 事實上,我不是不好奇,是她說的話,我不敢信。
“不愧是當了帝君的人,果真是有見地?!彼α诵?,我卻見她眼中有著嘲諷之意,“只不過,被忘記的人,怕是難以如你這般灑脫了?!?p> “若真是不該忘的人,我定然會刻進骨子里,生生世世都不會忘。既然忘了,便也說明那是沒什么值得記掛的。”我起身舒展了一下腰身,不欲再與她閑扯下去,“我一向相信命運,既然命運讓我忘掉,就自然有它的道理。你若無別的事,我便先回去躺著了,這腰腿還真是愈發(fā)的不好用了,動動便酸痛的很……”
她沒抬頭,卻也默認了我要離開的想法。
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叫住我?!澳闳粲幸惶旌蠡诹?,就來找我。我這一定有你想要的答案?!彼挠男Φ?,“無論你問什么?!?p> 我邁著大步走出屋子,一路緩行緩走地朝住處走去,心里盤算著臨羽與花銀的事??斓綄嫷顣r,玉稔的侍從胡夏見到我便急急向我跑來,“誒呦洛溪姑娘,可算等到您了。”
“呦,這不是玉稔夫人身邊的紅人嗎,如此急匆匆,可是夫人有什么緊要的事?”
“姑娘,借一步說話。”
玉稔身邊的人都十分有趣,見了我從不若旁人一般喚我御使或是帝君,他們與玉稔一般喚我“姑娘”,倒把我顯得年輕了幾分。
我?guī)M了寢殿,他才將來意說明。
花銀在返回途中遇伏,不知所蹤。臨羽照原計劃與龔氏圍攻青城山后欲渡炘河,卻遭水底三千水怪盡數吞沒。
五萬大軍,無一生還。
我心中大駭,怪不得臨雪一臉自在,原是早就設好了局,請君入甕。
今日她尋我,該是想探聽我的態(tài)度。我此番若非以御使名義而來,怕是也如花銀一般,“不知所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