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太醫(yī)多是探息安身的圣手,可誰都沒瞧出將軍府這位千金小姐究竟是何病癥,身體康健的年紀,怎么就似夢魘般胡說不止呢?
幾位太醫(yī)湊在一起討論了許久,提筆寫下的方子,也不過是些尋常凝神靜氣的藥材。其中一位年邁的李太醫(yī)搖頭不已,走過來作揖,“將軍夫人,恕老身們無用,不曾看出令愛的身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知令愛以前是否出現(xiàn)過今日的病癥?”
“不曾,菲雯素日里活潑好動,比尋常人家的男孩兒還健康,甚少傷風感冒。”
李太醫(yī)又細細垂說,一副忌諱的樣子:“令愛這樣子,倒不像生病,反而更像丟了魂,夫人還是請高僧過府喊魂為好?!?p> 娘親出身武家,根本不信鬼神之說。她雖心生不喜,面上卻未曾表現(xiàn)出分毫,“勞煩幾位大人走一趟,懷宸,好生送幾位大人回宮。”
“是,母親。”
匆匆送回幾位太醫(yī),王懷宸守在娘親身側,由著娘親坐在妹妹的塌邊默默垂首抽泣,他神情越發(fā)冰冷,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不由地,他默默低語出一聲,“早知道,她想要什么,我都該答應的?!?p> 娘親又讓老嬤嬤換來了新水,重新滔澄好涼巾子搭在菲雯滾燙的額上。可許久過后,娘親依舊弓著身子,王懷宸從后頭瞧,只覺娘親的肩膀抖動得越發(fā)厲害,哭聲越發(fā)悲痛。
“雯雯,你可千萬不能這么去了……若是你年紀輕輕便……我們瑯琊王氏可怎么對得起西瓊的那位……”
聽見“西瓊”二字,王懷宸不由走得近了些,從后面扶住娘親,“娘你糊涂了,這種秘密的事,怎么好輕易地宣之于口?幾撥大夫,連太醫(yī)都說瞧不出什么,看來妹妹的確不是身患疾病的緣故,應當暫時沒有性命之憂。我在金城有一好友,他常年游歷在外,見識廣博。恰好這幾日在金城中,我去問問,看他是否有救命的法子?!?p> “是為娘輕率了……你快去快回,我在這里守著雯雯?!?p> “好?!?p>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枝椏上頭掠過的梭子般的黑影劃過夜幕,簌簌地撩撥著少年將軍心間的煩憂,不知是它驚動了飛馳的鐵騎,還是鐵騎在寂靜的空巷里響起的馬蹄聲驚動了它。馬過之處,偶爾驚得街邊人家掌起油燈,床頭嘀咕幾句。
好友蘇墨生雖在城中,可家住在郊外繯山山澗底下,路途實在遙遠。王懷宸也顧不得宵禁,策馬趕去了繯山。繯山難行,崎嶇萬分,他丟下馬,便徒步上了懸崖峭壁。
顧不得冷風清冽,他一心只想著快點,再快點,當真是關心則亂。
摸黑尋到澗間的一群村落人家,憑著幾年前的記憶,王懷宸很快找了路,翻窗入了蘇墨生的屋子。因為撞翻了窗邊的一盆精心栽培的蘭花,蘇墨生立時被驚醒,沖著隱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里的黑影喊了一句,“哪個小賊,敢來蘇家偷竊?”
王懷宸點起火折子,讓自己的臉在火光下清晰可見,他氣喘著應道:“是我,懷宸。”
蘇墨生知道他的性子,這般火急火燎,必定出了大事。
披上外衫,麻利地下了草塌,蘇墨生問:“出什么事了?”
王懷宸立刻將妹妹的癥狀告訴他,他聽了后,神色放松了許多,披上身的衣衫重又褪了,披在了腿上,“解鈴還需系鈴人,心病還需心藥醫(yī),你家小妹不過在做夢,且由她夢完自然就好了?!?p> “如此簡單?”
“當然,你家小妹向來康健,此番暈厥,不僅能喂下湯藥,還能做夢說話,必定沒生什么要命的大病。只是這幾日要好生照顧她的飲食,一日三餐同常日一般即可?!?p> 蘇墨生彼時披著長發(fā),原本清秀白皙的臉在搖曳的油燈下更顯儒氣,他的眼神純凈,很容易使人心生親近之意。
王懷宸仍舊不放心,他拉上蘇墨生,“你還是跟我回家瞧瞧我妹妹,否則我哪里能心安?”
蘇墨生老大不愿意,一直跟他提舊日的往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天瞎的半仙可給我算過命,只要二十歲之前不入女子閨閣,二十歲以后方可求愛得愛,求子得子,不然必定孤苦一生,斷子絕孫。我雖不信命,可爹娘遺囑,你可別害我!”
“我們可是好友至交,我如何能害你?你且去給我妹妹瞧病就是了,若真應了半仙說的,懷宸必將妹妹許給墨生,能解墨生的命否?”王懷宸雖咬牙脫口,可也是鄭重之語。
“好吧?!?p> 隨好友入了將軍府,蘇墨生不忍違背爹娘遺命,終究隔著帷幔替懷宸的妹妹望了臉色、切了脈,他點點頭,神色越發(fā)篤定,“是了,沒什么大毛病,且多等幾日再瞧?!?p> 這些日子住在將軍府,來探望王菲雯的大多非富即貴,連太子、公主、二皇子都親臨府邸,賞了許多補藥,細細問了病情才離去,累得他一個平頭百姓都陪著他的好友磕頭跪拜,簡直不得安寧。
可瞧著王懷宸暮色沉沉的臉,心里的煩悶大抵與他一般無二,他便也不再多做抱怨。
索性將軍夫人對外稱病,鎖了府門,才清凈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