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日,惠莊請了教坊司的副使秋屏姑姑來府里教錦青習(xí)琴,于是錦青便開始了平日里學(xué)習(xí)技藝,偶爾去私塾念書的日子。
秋屏姑姑與惠莊年紀相仿,還不曾嫁人,氣質(zhì)溫婉,于琴藝上見解獨特。原本是教習(xí)嘉安公主,惠莊向太后求了許久也沒能求到,但上次春日宴錦青一曲驚人,惠莊借此再向太后求人,太后猶豫了幾日,許是覺得錦青的琴技真的太丟臉面了,便真的放了人。
錦青跟著秋屏姑姑學(xué)了幾回,頗有些醍醐灌頂?shù)母杏X,自覺琴技突飛猛漲,興致高昂,日日清晨傍晚都要讓喜鵲在小院里擺琴奏曲。
喜鵲不懂琴,也聽不出自家姑娘琴技到底有無長進,但她發(fā)覺尋常天天來院子廚房要吃食的野貓近日來的少了。
錦青自然是不知道野貓到底少沒少,但她的手明顯的告訴她再這么彈下去它就要廢了。
天色有些暗了,春燕從外頭進來,新采了一把丁香,放在錦青琴桌前:“姑娘歇會兒罷?!?p> 錦青拿起丁香嗅了嗅,“我們院子里有種丁香么?”
春燕道:“從前沒有,是盈舟到外頭新買了幾株帶花苞的,養(yǎng)了段日子,今日正巧開花。”
自從上次家宴后,錦青便再沒見過盈舟。
“她這段日子打理花草打理得如何?”
“打理得挺好的,多了好些種類,好看得緊。”
錦青點點頭,把丁香放下:“如此便好。”
春燕猶豫了一會,還是問出口:“奴婢問句不該問的,姑娘當初將她帶回來,就怎么安排在院子里么?”
“怎么了?”
春燕一般不會多問,錦青立馬便想到是出了什么事。
“喜鵲同奴婢說過當時的事,奴婢也明白她不是奴籍,同她說話做事都拿捏著分寸,所幸姑娘也只安排她打理花草,沒別的吩咐?!贝貉嗾f道這停頓了一下,才接著道,“但奴婢明白也只是奴婢明白,院里其他丫鬟們私下里對她領(lǐng)二等的俸例做四等的活有些不滿。今日她身子不爽利,沒怎么干活,同她一起打理花草的杜鵑便說了幾句話,兩人起了爭執(zhí),她直接將杜鵑的臉撓花了?!?p> 錦青震驚:“她一個姑娘家,怎么動手這般狠?”
春燕苦笑:“奴婢哪里知曉。等奴婢得了消息過去,杜鵑的臉都不能看了。幾個丫鬟們鬧得厲害,要姑娘給個說法。奴婢先壓了下來,來問問姑娘的意思。”
錦青著實沒想到會出這么個事,也怪她當時考慮不周,只想著將人放在眼前看著,卻沒顧到盈舟的性子和院里其他人。
“你將盈舟帶來,我先問問她?!?p> 春燕應(yīng)了,沒一會帶了盈舟上來。
盈舟臉上也破了些口子,剛上過藥,見了錦青半蹲行禮:“見過二姑娘?!?p> 錦青將她細細看過去,不到一個月的日子,盈舟全然沒有了初見時的世俗與風(fēng)塵氣,反倒有種世家小姐的感覺。
盈舟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姑娘怎么這樣看我?我臉上有什么么?”
“你與之前不同了。”錦青收回目光,輕嘆了一聲。
盈舟這樣子,越來越和她記憶里的相重合。
“是姑娘將我贖了回來,我才能有現(xiàn)在的樣子?!?p> “可我將你贖回來,真的是對的么?”
盈舟一愣,一時之間沒能明白錦青的意思。
“你這段日子在我院里,其余人待你如何?”
“都待我很好?!?p> “那你今日為何能對杜鵑下那般重的手?”
盈舟垂下眼簾:“她胡亂編排我,我氣不過,便動手了?!?p> “她編排你什么了?”
盈舟抿嘴,不肯說話。
錦青直接問春燕:“春燕,杜鵑說什么了?”
春燕看了盈舟一眼,道:“杜鵑說她成日里不做什么事,真當自己是小姐呢?!?p> 錦青將目光重新落在盈舟身上:“你今日做什么了?”
盈舟道:“我昨日貪涼,今個便有些不舒服,躺了半日?!?p> “你是自由身,按理你的確不必按我說的做。但我當時給了你選擇,是你選擇要同我回府,那你就該守這的規(guī)矩?!卞\青道,“她編排你、胡亂說話,你自可以來同我說,為何就要動手呢?”
盈舟立刻反駁道:“不是姑娘你不想讓我靠近的么?”
錦青一愣,竟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院子里的丫鬟私下里都這么說。姑娘是因為不待見我,才讓我做外院打理花草的活,就我自己以為姑娘是心疼我,領(lǐng)著二等的俸例做四等的活,把自己當小姐?!庇垡豢跉獍言捳f完,居然覺得心里輕松了許多。
不必院里的丫鬟說,她也感覺得出來錦青不怎么想見她。這些日子她看似過的比春月樓自在,心里卻怎么也舒服不起來。各種閑言碎語會在她路過時傳來,明里暗里的排擠,還有錦青的淡漠,都在時時刻刻的告訴她,盡管她是自由身,可她也不過就是個下等人。
盈舟腰板挺直地站在那里,明明是被問罪的那一個,卻倔強得怎么也不肯輕易認錯。
她知道自己不該動手,但那一瞬間委屈與憤怒一同涌來,她需要發(fā)泄。
錦青突然在盈舟身上看到了前世被薛府困住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靠一些極端的舉動來發(fā)泄自己。
她竟然在不經(jīng)意間讓另一個少女感受了她所經(jīng)歷過的痛苦。
“是我的過錯?!卞\青嘆氣,有些自責,“是我沒同她們說清楚,讓你受了這些天的委屈,會發(fā)生今日的事,著實也不怪你?!?p> 盈舟意外地看著錦青,她以為自會受到責罰,畢竟她的確下手太狠,杜鵑的臉就算好了也會留疤。
錦青從琴桌前起身,“春燕帶她們幾個過來罷,我今日便同她們說清楚?!?p> 春燕應(yīng)下,喜鵲上前將錦青的琴與琴桌收了,剛要把丁香拿走時,錦青抬手阻止了。
她接過丁香,走到盈舟面前。盈舟今日穿了一身藕色的侍女服,梳著雙丫髻,渾身上下只帶了一對銀墜子,再無別的配飾。
錦青將手里的丁香摘了一截,插在盈舟鬢邊,剩余一截插在她腰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