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鳳玘鳳指揮這么一說,四爺頓時就跺了跺腳,嗨!這位鳳四兄,到底是個武夫,不曉得關(guān)門過節(jié)……我是讓你不要說假話,該多少兵馬就多少兵馬,你攏共能拉出來四百人馬就不錯了,裝什么大蒜瓣。
吳堯山當(dāng)即大喜,就把臉色一板,先朝著堂前吳桂芳拱了拱手,隨后就對鳳玘說道:“想必你也知道了,鹽商總局的五百西商驍勇在城外福田庵大破倭寇五千,斬首級五百,如此,我和吳府尊再給你兩千驍勇……五千驍勇在手,你給我狠狠地打,打出一個大大的大捷出來,到時候,我和吳府尊上奏折保舉你?!?p> 鳳指揮頓時目瞪口呆,四爺更是直接就跳了出來,“我不同意?!?p> 吳堯山頓時就一皺眉,“嗯?戴秀才,你這是何意?”
四爺正色說道:“倭寇騷亂江南也差不多二十多年了,哪里是那么好打的?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p> 吳堯山一拍花茶幾,大怒道:“混賬,你兒子帶五百人能打贏,鳳指揮帶五千驍勇打不贏?”他說著,就冷笑了起來,“我看你是因為自家兒子打了個小小的勝仗,生怕別人搶了功勞去吧?”
四爺六親不認(rèn)的脾性又上來了,當(dāng)下大聲就嚷道:“冠軍侯以八百橫掃漠南,難道每一個都是冠軍侯么?吳巡按,我勸你不要看了兩本兵書就以為【知兵事,以邊才自詡】,須知,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這就是當(dāng)面打臉了,吳堯山頓時就惱怒得不成樣子,大聲就道:“放肆,放肆,你區(qū)區(qū)一個秀才……”
四爺也豁出去了,不顧張石洲瘋了一樣打眼色,當(dāng)下冷笑就說了一句,“你前年這時候也還是個秀才,你家祖墳葬得好,中了個三甲……哼哼!”
這話一說,堂上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這,這……
俗話說,【同進(jìn)士,如夫人】,當(dāng)面說人家是同進(jìn)士,還說這個同進(jìn)士也是因為祖墳葬得好,這對于一個讀書人來說,那是一口唾沫吐在了臉上,不死不休的大仇??!
吳堯山被四爺一句話,氣得渾身顫抖,臉上更是漲紅了一大片,抖著手指著四爺,“你,你,混賬行子,我要讓大宗師革你的功名……你,我定然不與你干休……左右,給我把他拉出去,拉出去……”
張石洲著急上火,說道:“吳巡按……”旁邊那唐懋經(jīng)這時候就跳了起來,借機發(fā)作,“大膽,你眼中還有朝廷的體統(tǒng)么?左右,都沒聽見吳巡按的話么?拉下去,先關(guān)押起來。”
門口幾個衙兵面面相覷,終究吳堯山是巡按御史,沒奈何,上去兩個人,低聲就說:“這個,戴相公,小的們就得罪了?!?p> 四爺一揮袖子,冷冷嗤了一聲,“不勞?!币凰π渥樱~著六親不認(rèn)的步伐就走下堂去。張石洲也沒奈何,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皺眉嘆氣。
看著四爺?shù)谋秤?,吳堯山氣得不行,喘息如狗,感覺氣都不夠用,抖著手去找茶盞,摸了幾下,才想起茶盞被自己掃落摔碎在地上了,更是慪氣,把手就捂著胸口,一屁股坐在了南官帽兒椅上。
張石洲還想搶救一下,可旁的官員左右互相看看,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連素來佩服戴春林文章的漕運都司馬俊伯,這時候也不敢去觸霉頭,堂上吳府尊也端起茶盞假裝喝茶一聲不發(fā),他這么一做,大家有樣學(xué)樣,齊齊端起茶來假裝吃茶,張石洲看了,終究只能跺腳。
一時無話,刻把鐘后,萬雪齋匆匆回來,滿頭滿臉的汗水,沖著吳桂芳和吳堯山就拱了拱手,“府尊,吳巡按,在下幸不辱命,我徽商驍勇共計五百三十人,就在堂外候命?!?p> 吳堯山這時候氣也喘過來了,當(dāng)下看著鳳玘就道:“好,鳳指揮,現(xiàn)在就請你統(tǒng)帥這五千五百人出城抗倭,我和吳府尊與諸位大人等你的捷報。”
其實,堂上諸位大人這時候也覺得有些不靠譜了,除了巡鹽御史林如海是新履揚州,揚州衛(wèi)所兵是什么鬼樣子,大家都清楚的很,也就是吳堯山把【三千兩百兵馬俱是足餉】這句話當(dāng)真,但是,又不好揭穿,再說了,說不定,就成了呢?畢竟,有五百西商驍勇的例子在前了,雖說是戴春林那個遇仙的傻兒子帶頭,可遇仙難道就能放一道飛劍把倭寇全部殺了么?可見還是五百西商驍勇打敗了倭寇……
有了這個僥幸心理,一時間,堂上諸位大人就裝傻了。
鳳玘左右看看,有心抗命不遵,可他也清楚的很,在倭寇入侵這種關(guān)頭抗命不遵,文官老爺們真敢殺人的……只好咬了咬牙,雙手一抱拳,“卑弁領(lǐng)命。”
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真圓和尚說話了,“阿彌陀佛,貧僧還有一事,進(jìn)城的時候,戴康飛小檀越托付貧僧,希望諸位大人撥一點銀子,他好犒賞手下,才能繼續(xù)殺敵?!?p> 康飛的意思是覺得死了人了,撒點銀子,千萬別讓士氣掉下來,倒沒有真的生出想訛詐一筆銀子的想法。
可這話讓吳堯山一聽,本來好了一點的情緒又被點燃,格外要跳了起來,“什么?為國而戰(zhàn)還要銀子?哼!果然是射利之徒,鳳指揮,此去你就把五百驍勇劃歸你麾下,他若不聽,休要怪我以巡按江北監(jiān)管巡鹽的名頭斬他……”
吳堯山這話也沒錯,他作為監(jiān)察御史巡按江北,的確有小事立斷的權(quán)力,尤其康飛又沒有功名在身,也就是所謂的白身,吳堯山真要豁出臉來殺他,還真不是什么天大的難事。
“這個……”真圓和尚臉上為難,想再勸說兩句,可吳堯山直接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了,“鳳指揮,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鳳玘無可奈何,領(lǐng)命走出堂來,昂首看天,明明天色不錯,他卻覺得烏云滿天,鉛云層層,就壓在自己身上,宛如千鈞之重。
報捷的那家伙也摸了摸后腦勺,自言自語說道:“俺怎么覺得小老爺要糟糕?”
這鳳玘鳳指揮出去整頓了一下兵馬,攏共計得兵馬兩千四百多人,其中有騎兵一百余,看著軍容,好歹膽氣略略壯了一些,當(dāng)下就從安江門出城,出城的時候,格外關(guān)照副千戶朱祺,小心把守城門。
朱祺心中雖然恨鳳指揮家的姑爺落了自己的臉面,可面對上官到底底氣不足,連狀都不敢告,只是連連點頭,“卑職曉得,卑職祝指揮大人旗開得勝……”
鳳老爺就仰天長嘆一聲,隨后一帶韁繩,胯下戰(zhàn)馬唏律律一聲嘶鳴,旁邊不少趁機進(jìn)城的百姓嚇得紛紛往邊上躲去,看著這位甲胄儼然的指揮大人潑喇喇騎馬出了安江門。
看著鳳指揮和兩千多兵丁出城后,朱祺恨恨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正要轉(zhuǎn)身,這時候一個人笑著走到他跟前,雖然背著個方簍也是逃難的樣子,可身上縐紗道袍,頭上一頂黑色方巾,腳下粉底皂靴,手里面還拿著折扇,儼然還是名士風(fēng)流的讀書人。
朱祺大吃一驚,下意識先左右看了兩眼,這才低聲叫道:“汪公,你怎么親自來了?”
那人輕輕一笑,搖了搖折扇指著頭上的方巾,“我年輕時候,靠著這一頂方巾走遍天下,不瞞你說,連一個查我路引的都沒有,既如此,這大明天下我哪里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