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壁壘

　　同盟境內(nèi)，對于與超凡和神秘有關的一切，都被嚴厲地隔離著。

　　如今的普通人能從一些荒誕離奇的傳說中得知巫師的存在，卻已經(jīng)無法辨別真?zhèn)巍?p>　　因為有權公開使用超凡力量的人，大多處于同盟當局和教團極為嚴苛的管控之下。

　　如果一個人被證實犯有散布和濫用巫術罪，就會被無條件處死。雖然經(jīng)歷過一百二十年前那個人人自危的恐怖狩獵年代之后，這兩條罪名已被嚴格地束縛起來。非官方的魔法師們也因此轉(zhuǎn)入地下，在一般人難以觸及的陰影中傳續(xù)自己的學說。

　　尤其是同盟境內(nèi)，幾乎所有可以讓人晉升到超凡境界的資料，都已經(jīng)被一些組織收集并封存起來，禁止任何形式的復制和擴散。

　　而成本極高的紅字儀之所以會在各大神學院中被密集地使用，也是為了規(guī)避相關材料泄漏的風險。

　　從這類隔離措施中，市民間衍生出了很多至今仍會被提起的古怪傳言：

　　據(jù)稱，有一些格外極端的教士，會用劇毒的墨汁偽造最著名的幾本魔法書并投入黑市。

　　那些癡迷于超凡卻無知的人，往往花費重金卻買到這種書。等他打開假魔法書讀完第一頁后，就會看見頁尾“你已死亡”的留言，即刻中毒死去。

　　大量類似的傳說，以及那些鄉(xiāng)野迷信中對虛界的恐怖描繪，讓人們對來路不明的魔法物品心懷戒懼。

　　但這一切，都不能阻止柯林對超凡的渴望。

　　整整嘗試了兩年時間，他才穩(wěn)定地掌握用生命豐饒記錄信件內(nèi)容的方法，并且一點點擴大自己的“容量”。

　　但那些信件用安赫語寫就，更何況還經(jīng)過了加密，對于在辛西里出生不熟悉安赫語的他無異于用天書加密的天書，但這并不妨礙他一點點將之攻克。

　　他徹夜背誦安赫語的常用詞匯，直到對它們的構(gòu)詞法熟悉得如同母語。

　　回憶起破譯字母替代密碼的方法，并且在無數(shù)次嘗試中，重新發(fā)現(xiàn)，甚至發(fā)明那些已經(jīng)被模糊或是未曾讀過的細節(jié)。

　　當他破譯出第一封信件時，哪怕那只是一封對涉及超凡的實驗材料清點的清單，卻仍令他久久落淚。

　　壁壘被攻克了。雖然不乏巧合和偶然。

　　只要在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有所欠缺，就不可能破除同盟和教團對超凡學識的壟斷。

　　破壁那一刻發(fā)生在四年前，仿佛可以看見，一條全新的道路正對他徐徐展開。

　　他相信自己必定可以奪回自己失去的記憶。

　　……

　　按道理來說應該是這樣，

　　但現(xiàn)實卻很不講道理。

　　在漫長的四年后，柯林仍未獲得任何可操作的魔法。

　　想要在神學院之間的高規(guī)格交流中找到可以能讓普通人入門的相關信息，就像要從博士論文中還原出小學教材一樣困難。

　　幸好那些文件的抬頭都是明文，所以至少每次都能夠有目的地記錄一兩份相對完整的材料。

　　但是即便如此，在差不多的字數(shù)下，它們所提供的信息的完整度和系統(tǒng)性也遠遠比不上一本特定領域的完整書籍。

　　按照克雷吉的說法，巫術，只是那個世界中渺小的一角。

　　這些材料的大多數(shù)內(nèi)容，是基礎的理論。

　　又由于不知道學科背景和相關的語境，那些材料中的探討對于柯林來說充滿了歧義和混亂。

　　同樣的名詞在兩份文件中代表著截然不同的概念。

　　同樣的概念在不同的領域卻被描述成毫不相關的特性。

　　以太受力理論，鏡像共鳴定律，異教神祗譜系考，蟲人語義提純，界際流力交換分析，虛界生命循環(huán)……

　　即使有前世的知識背景，面對這些混亂材料中未知而陌生的概念，柯林也只能感到頭痛欲裂。

　　何況它們在描述著一個超出人類原始知覺的，違反直覺而且無法用物質(zhì)測量的世界。

　　解開天書的一層層面紗，就像打開被一把鐵鎖鎖住的箱子。

　　結(jié)果打開那把鎖以后，才發(fā)現(xiàn)里面其實是另一個箱子。

　　他暗暗腹誹：把這些文件加密成亂碼似乎有些多余，畢竟它們本來就是天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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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有些信件也許保密等級更高，所以使用了更繁瑣的加密方法。

　　有些利用了特定的書籍作為密碼本，或者是多字母替換密碼，引入了無意義的符號作為擾亂詞頻統(tǒng)計的“虛元”。

　　要想破譯他們，就需要更多的文本。

　　事實上目前柯林手頭上就有好幾組追蹤已久，但是尚未能夠徹底破譯的材料。

　　其中的一組，信件抬頭的明文標記為：

　　“第三教會樞機下轄，喀瑜次大陸部旅外學者卡恩·弗舍爾匯總?！?p>　　通過對比最近一些只言片語的新聞，可以確定這份材料與同盟新近征服的殖民地，位于喀瑜次大陸的未開化小國“遮蘭”有關。

　　經(jīng)過數(shù)百年勢如破竹的擴張，同盟本土的民眾已經(jīng)不會再為征服土著感到興奮，輿論中對此沒有多少波瀾。但柯林卻察覺到了這份信件中蘊含的可能性。

　　它意味著，同盟學者對一個陌生國度的神祗譜系和象征系統(tǒng)的發(fā)掘工作，正式拉開序幕。所以這些信件中，可能會有對“遮蘭”的巫毒民俗的剖析和解明。

　　盡管那些巫術可能還停留在非常原始簡陋的階段，但卻正是目前的柯林所需要的。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嘗試，基本可以敲定這份信件使用的是多字母替換密碼。破譯這種密文，關鍵在于排除無意義“虛元”的干擾。

　　柯林已經(jīng)追蹤了這個發(fā)信人二十萬個字母的文本量，目前已經(jīng)確定了四個虛元和五個字母的原意，已經(jīng)處于隨時可能破譯出原文的狀態(tài)。

　　經(jīng)過兩小時的努力，時間逐漸步入深夜。

　　可惜的是，在統(tǒng)計完今天收入的新文本之后，卻僅僅多確認了一個字母的原意。

　　也許還需要一點點文本積累，最近幾天，那個來自“遮蘭”的發(fā)信人仍然不固的時間更新著信件。

　　為了不錯過這些關鍵的信件，柯林下定決心：絕對不能從神學院報房缺勤。

　　…………

　　當柯林和里卡多走進盧卡的辦公室時，“老朋友”正伏在自己的桌案上寫著什么。

　　盧卡看到兩人進來，起身相迎，他的個子很高。

　　他對柯林說：“昨晚做得很漂亮?！?p>　　“一般順利而已?！笨铝终f。

　　百葉窗半開半掩，施塔德夏季午后的熱浪幾乎能用肉眼看見。房間里除了幾處盆栽，書柜外幾乎什么都沒有。雖然干凈，但卻顯得有些廉價。

　　這里正是昨天那所阿斯旅館的頂層，盧卡把自己的辦公室放到這里，對他五只手之一的地位來說未免有些寒磣。因為這種產(chǎn)業(yè)很難帶來什么利潤。

　　但是卻能接待大部分剛剛到達同盟本土的辛西里人。

　　盧卡給了他們落腳的地方，為他們接風洗塵。必要的時候，還會慷慨解囊相助。他說自己在十年前也是一個難民，所以更能理解一個人剛剛來到異國都會的無助。因為他的這些舉動，“老朋友”這個沒什么威懾力的別稱也在不知不覺中傳開了。

　　一般來說，最老派的辛西里幫派絕不經(jīng)營自己的產(chǎn)業(yè)，就像百年前那樣，他們只出售自己的暴力，為一些行業(yè)提供必要保障。近幾年興起的一些集團也開始經(jīng)營賭場妓院，老家伙們大多瞧不上這些。至于盧卡，卻似乎和這兩種都不太沾邊。

　　盧卡拍了拍柯林的肩膀，將目光投向里卡多。

　　他說：“恭喜你里卡多，有了第一次?！?p>　　里卡多歪了歪嘴：“家里的老爹好像不這么想?！?p>　　盧卡笑了，用手臂攬過里卡多的頭：

　　“他哪知道自己培養(yǎng)出了什么？一個真正的男人?！?p>　　在過去，里卡多和盧卡的關系就很不錯，雖然不是在工作上，而是私底下的。

　　對里卡多來說，盧卡正如同兄長。

　　里卡多：“我本來以為，你也會生氣?！?p>　　“我一直在為你驕傲?！?p>　　“即使我毀掉自己？”里卡多困惑地問。

　　盧卡仍用手臂攬著里卡多，他略微沉默了會。

　　“進那種地方確實不是一件好事，里卡多?！彼麕е敢庹f。

　　“但它也能讓你學到這世上最重要的兩件事……那就是堅忍，以及保護你的朋友?！?p>　　盧卡收回自己的手臂，回到還攤著文書的書桌后面，稍微在抽屜里翻找了一會。

　　“我為你準備了禮物。”他說：“十幾個月前就放在這里了?！?p>　　他找到了一小只黑袋子，取出了里面的東西，是一支漂亮的手槍，有著象牙握把。

　　“很抱歉這兩年都沒能來看你，里卡多?！北R卡拿著手槍走到里卡多面前，把槍握交到他的手中：

　　“現(xiàn)在你配得上它了?！?p>　　那是盧卡過去的配槍，時刻隨身，精心保養(yǎng)。里卡多對它眼饞了很久，但是盧卡沒有讓任何人觸碰過這把槍。

　　握著微微溫熱的象牙握把，它的槍匣閃亮得就像剛剛離開槍匠的作坊一樣，幾乎看不出火藥擊發(fā)的痕跡。里卡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柯林知道，那把槍確實從未射出過一顆子彈。